淮真心里一动,将镯子推了回去。
掌柜说,“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淮真点点头,又说,“不用他给六千美金。你就说你想了想,觉得反正是那边的人留下的东西,请他随意留下三十五十美金,将镯子拿走就成,行吗?”
掌柜拿起听筒,白她一眼,“什么那边的人这边的人?晦气!”
三两句交待完毕,掌柜说他半小时就到,如果她想听,就请到灶披间等一会儿。
来人却来得比想象中要早。
淮真从木头镂花墙的屏风后面,隔着细纱的缝隙,朦朦胧胧见到一个暗沉沉的深栗色背影,吐词轻缓,声音低沉。
掌柜细着嗓音,将淮真嘱咐的那番话仔仔细细讲给他听,又加以润色了一番,听起来可信度颇高。
来人微微躬身倚靠在柜台,没有答话。
掌柜趁机搭腔:“有去圣何塞华人公墓吗?”
他嗯了一声。
掌柜观察着他的神情,劝慰道,“八十年来,不知几多华人葬身大海,亡魂无处安葬。她也算幸运,也请节哀。”
他躬身道了句谢,转身离开店铺。
谈话也许只进行了不到一刻钟,对淮真来说却像整个晌午都过去了。掌柜也摇着步伐走过来,递给她一百美金现钞:喏,你可看见了。
淮真张开手,掌纹里全是汗。
黄昏时,淮真又遇到他了。约莫晚上六点光景,淮真和云霞在楼上晾皂角。突然听见楼下店铺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
阿福问:“先生洗衣?”
他说:“是。在唐人街走了一整天,只见着这一家洗衣铺。”
阿福就笑了,“三藩市洗衣铺从前倒不少,近来越来越多人家都愿意自家洗衣了。也有一些洗衣铺,不过都在巷子里,得仔细找。大道上,全是商行与餐馆。”
“大埠唐人街果然名不虚传,来了数天,逛花眼。”
“先生从哪里来?”
“温埠。”
“也是加国大埠。”阿福大笑,问道,“您贵姓?”
“孟。”
“两条衬衫,一条西裤,洗熨一共七十美分。几时来取?”
“明天夜里离港,来得及吗?”
“来得及,明天日头好,您亲自来,或者我叫人给您送去……”
来人想了想,“送过来吧,地址是这个。”
“能送。”阿福应了一声,招呼道,“孟先生慢走。”
云霞闻声,探头往窗外看去,咧嘴灿烂笑了,说,“哇,这年轻先生,声音好听,长得也俊朗儒雅——”
淮真抬着竹篓子往后面一缩。
云霞来扯她去窗边:“他顿住脚步了,淮真,快来看,他看见我,还冲我摆手呢!”
淮真慌忙推开她,“云霞别闹——”
她力气不及云霞,险被推到窗边。
云霞无比可气地叹口气,“你看,来晚了吧!人都走了。”
淮真这才小心翼翼从窗户一角探出半个影子。
那人已走到余晖里的皂角树下,留给她一个着衬衫的萧索背影。
她目送那影子转过街角,太阳也渐渐西斜。
如果梦卿在天上有知,那只手镯带着她那缕思念跟着温孟冰去了。对发妻有着婉转情思北国西岸的温润商人,也能放下悬着的心,从此过上崭新生活。
而季淮真也谁都不亏欠。
如果说前一天晚上淮真心里是安宁的,那么第二天醒来,淮真是心疼的。
心疼辛勤劳作半年挣来的五百余美金,只剩下一百二十美金,更心疼那支正值上升期的心肝宝贝柯达股票!
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气,越想越亏,越想越睡不着。
天刚亮,淮真便翻身起床,怒气冲冲地去了仁和会馆。
会馆向来会在早晨五点给关帝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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