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真想着,拎着这么多东西,让黎红骑车载她在三藩市这丘陵上山下坡,不知多累,便叫季姨不要再往里装菜了,说礼拜六再回来带去。
阿福一听她礼拜六才回来,立刻将一面一人高、气势汹汹的逼真大纸鸢从屋里拿出来,说是小六爷做的,叫她带上。因为听说飓风礼拜四晚上就来了,这嵌了鲨鱼牙齿的龙头纸鸢挂在窗户上,能辟邪镇煞用。
从前听惠老头说,洪爷在世时,请人给六个儿子各算过一卦,前五子都各有富贵之命,只有这个六子是个水卦,是个鲲命之鹏的奇士,命里有劫。真龙已去,如飞龙在天,如驿马星动。
又说洪爷当初决定去将小六爷救出来,也是因为这番话——奇士不可杀,杀之成天神。
淮真想起那天在街头放纸鸢的洪凉生,恣意自如之间自有另一份乾坤气魄,倒像是真应了劫。
临出门,阿福想起来,又追到街上,问她礼拜五是否愿意回来一趟,因为六婶说的那个在海军陆战队的陈少功,告假回来,礼拜五到三藩市。
淮真说,就不去了吧?我自己都没捣腾好呢,想先好好念书。
阿福又说,那个男孩儿回来找你,你还会不会说这种话?
淮真有些无奈,说季叔,别提了……
阿福笑了,别人瞒得住,季叔瞒不住,谁不知道你每礼拜回来,好几次没有问出口,不都想问问我们有没有电话打过来找你?
阿福见将她说恼了,又说,别人来都来了,去跟着吃一顿饭,没事的。到时我叫他来花街找你,就说挂了个龙头那一家。你叫上云霞一块儿。合不合适,当个朋友也成。
淮真没有应,也没有拒绝。阿福帮她抱着一对东西,颠簸的出了唐人街,看着淮真坐上自行车才安心。
黎红看到那只巨大龙脑袋,一路上笑个不停,说要是给个白人看见一条东方邪龙,可不要吓死? 西泽坐在舷窗边的位置,看一名着白军装的乘务将一个拄拐杖的高个老太太扶进方形机舱,舱门正式关闭。
一共两排的座位,不超过二十名乘客。今天乘客尤其少,也许是因为飓风即将抵达西岸。
护士出身的女乘务顺着合拢的舱门钻进来,说,“不用担心飓风。我们会在五个半小时后准时抵达奥克兰。”
在这之前,他已经喝了不下三瓶依云矿泉水。最后一瓶被他揉成皱巴巴一团,扔进座舱餐桌下的呕吐盆里。
餐桌对面的老太太看见他的脸色,关切地问,“需要将舷窗打开吗?”
他勉强一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说话间,女乘务也走过来。地上没有地毯,高跟鞋踩在金属上响声清脆。
“梅韦尔先生,”女乘务员核对了乘客姓名,关切地问他,“有什么不舒服吗?”
说话间,她一伸手,将舷窗拉带拉开。这是波音公司的第一批加压客舱,行驶速度远快于泛美航空普通客机。因此舷窗设计得很小,只从一个通气孔通风进来。
风从接近两万英尺高空挤压进来,将他落在额头上的碎发卷过头顶,露出整张涔了汗的苍白脸色。
神志也从这一刻回到他体内。
他宛如一个垂死病人在临终前突然回忆起自己平平无奇的一生,回忆起了自己几个钟头前是如何从那所宅子出来的。
一些记忆碎片就在这个时候pop出来。早晨的时候,汤普森走进屋,将他能回忆得起地方的现钞都整理出来,共计一千四百美金。煮鸡蛋的餐盘里出现了几截肉肠,不是那种指头粗细的西式香肠,而是烟熏猪肉肠。汤普森将现金交给他时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阿瑟先生在花旗银行存放杂物的保险柜钥匙是不是一把红铜的?”之后他便走开了。他从来不自言自语。
下一刻他戴上那顶帽檐很低的黑色帽子与黑色凡立丁大衣,由露辛德挽着胳膊走出那所爬满常青藤的红色大房子,走进夜色的汽车里,一路驶离长岛,开往皇后区……一切都很顺利。仿佛是一场梦,他几乎是以自己的本能在开车——没有撞车,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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