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电话的人有些生气,捂住听筒勒令他们安静。
笑声立刻止住了,似乎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息在听似的,令淮真也无端紧张起来。
他接着对电话这头说,“Hello.”又报了一串长长的职务或者头衔。
平时在耳边听起来清清凉凉的声音,如今经由机器传来,不知怎么也带着点冷兵器似的嗡嗡声。一声你好,仿佛在拷问。
电话是被监听的,她不能讲自己是谁,德语不行,中文更不行。洪三爷给她的业务号是已经结束三个月,但可以调档查询的。但是将业务号报给他,接下来的电话她必须交给洪三爷的助手来接听记录。也不能沉默太久,否则被当做恶作剧,反响更坏。
她报出那串数字,在他要离开电话去档案室之前,飞快地,用不带任何口音的英文说了句,“生日快乐。”
话音一落,他没有立刻离开听筒。
他沉默了。
五秒,十秒……
两人相对沉默,失望的人更失望,亏欠的人更亏欠。
她只想说句生日快乐,但她不该只说一句生日快乐。她不知他是否听出来是自己,可也没法同他说更多。
二十秒,三十秒……
那头的同事先察觉出不对,笑着打趣:“嘿,西,接线室哪个女孩接来的骚扰电话?”
一群人开始起哄。
西泽也笑起来,将听筒拿远,压低声音说,你们他妈的给我闭嘴。
笑声更强烈。
电话又拿近,她心也提起来。
她听见西泽在电话里对她说,“谢谢。”
言简意赅,又再度沉默。
假如一人要通过沉默去揣摩另一人的心思,沉默在延长,内心的空洞也在无限扩散。
淮真也不知道有没有五分钟,或许更短,或许更长。
他语气温和轻柔,客套又官方地问,“还有事吗?”
她说,“没有了。”
电话那头的人走开了,应该是叫人去取档案,淮真立刻将听筒递给坐在一旁的洪三爷的助理。
穿黑色公务装的混血女孩拿着听筒听了好一阵,又疑惑的放下来,对她说,“那边已经挂断了……但没有反馈任何信息。”
她点点头。
下午三点的洛杉矶又下起雨来,返程的灰狗巴士是在四点钟。三爷怕她追不上巴士,本打算离开岗位两小时,开车载她去巴士站,被淮真拒绝了,说她一早已经叫了计价车,就在龙岩外面。
雨天计价车很少,她也不太熟悉洛杉矶的计价车停靠站,离开梅森事务所,她在街头走了十多分钟才坐到一辆接女儿太太去巴士站的,看她一个人在路上走,又觉得不放心,折返回来将她载去了目的地。雨天巴士行程也有延误,尽管抵达巴士站已经快五点,但她仍坐上返回三藩市的最后一班车。
一整天只顾赶路没有吃饭,又淋了雨,最后回到三藩市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经历这番折腾,淮真倒没立刻便发觉到自己有多难受,只觉得浑身劲都用磬,力也不知该往何处使。云霞惊叫着给她开门,叫她去屋里捂一捂,下来洗了热水澡再睡,没等水烧热,她躺在云霞床上便一睡不起,发起烧来,一病便病了足足一个礼拜。 淮真这一病,从礼拜六起便向浸信会请假,一直到礼拜五,却觉得将礼拜六的布道也给错过,实在有点对不起布力梨神父照常发给自己的工资。病虽没好彻底,早晨六点喝一剂退烧药便去了斯托克顿街的浸信会。
陪着童子军唱诗,结束了也才九点钟,半小时后还有一个月来一次的青年球队。
合上琴键盖打盹,旁边毛玻璃的窗户外陡然一声熟悉的声音:“唷,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抬眼一看,小六爷立在毛玻璃外,跟立在雾里似的。
她没劲儿讲话,只冲他笑一笑,偏过头接着睡。
小六爷笑得不行,“跟谁没失过恋似的,小两年前也头回情场失意,难过的不行,你看我现在不挺好的嘛——小六哥现下手头大把年轻英俊,走,立马带你相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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