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真一边记录着,一边问道,“你叫约翰?”店里忙活了一整天,也没来得及问他名字。
小伙哈哈笑,“我不叫约翰,我姓何,叫天爵。白人难念咱们的名字,也懒得学。如果不是非得知道名字,就老爱管咱叫约翰。”
两人清点得差不多,何天爵往门外一看,天色将暗,路上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结伴穿行过石板路,笑闹声阵阵飘进来。
“协和学校放课了,云霞差不多该回来了。”
公立初中与高中授洋课程,听英文课,从早晨九点上到下午三点。放课后,华人孩子得接着回来在协和学校上中文课,课上以广东话及国语教授国文、戏剧、写字及绘画,从下午四点上到晚上七点,一大半个唐人街孩子都得来这里上学。
阿福告诉淮真,等过了年,她也得跟着入学。
正说着,只听得云霞远远隔着半条巷子,一惊一乍的喊道:“淮真,淮真——”
淮真刚探出半个身子,一只纸袋便塞进她手里。
云霞献宝似的嘻嘻笑道,“蝴蝶饼,这是我最爱吃的!多坐五站电车买来呢。快看看!”
淮真拆开纸袋,里面躺着咸面棍绕成的锁形面包——号称二十一世纪欧洲青少年最爱的食物,原来在这年头就已经备受少年人青睐。
何天爵探头来看:“是日本町买的松饼?我有没有?”
云霞白他一眼,“去去去——”又挽着淮真,“我跟文笙与香华讲好了,礼拜六我们四个一齐去市场街,然后去吉里剧院看电影!看黄柳霜的《龙女》——看完再去日本町吃草莓冰淇淋松饼。”
正说得热闹,阿福拎着一只竹制食盒走过来,从里面飘出阵阵鱼翅鲜香。
屋里三个小孩视线都跟着食盒打转。云霞忍不住问道:“今晚吃鱼翅汤了?”
阿福笑而不答,将食盒递到淮真手头,道,“等到敲八点钟,送去惠记诊所,给惠姜元大夫。”
云霞与天爵霎时眼都瞪大了,“惠老爷子?他脾气那么臭!淮真去,当心碰了钉子。”
阿福道,“你们说说看,唐人街上什么行当最挣钱?”
“当然是当百货公司店主,吴老板和钟老板,一年能挣三万美金呢。”
“那叫你们去打临工挣零花钱,你们想去谁那儿?”
两人吱唔了一阵。
云霞突然问天爵:“爸爸一月给你开多少工资?”
天爵比了个一十五。
云霞撇撇嘴,低声嘀咕道,“也就你肯干了。就是我爸这当店老板的,一年也挣不到一千块钱。”
两人商量妥当,一致说:“反正不给季老爹打工。”
阿福也不气,慢悠悠的说,“你们就知道吴老板钟老板一年挣三万美金,不知惠老爷子一年收入能翻个番。”说罢对淮真笑道,“开了春,惠记诊所就忙起来,一准正缺个晚间抓药打零工的伙计。只管去,别怕,只要能多挣不累的活,便不怕掌柜的脾气坏。”
淮真点点头,拎着食盒出门。
云霞啊了一声,幡然醒悟:“爸爸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要是淮真过了惠老爷子那关,往后即便洪爷,也不敢对淮真使绊子了吧?” 淮真第一回上惠氏诊所就吃了个大大闭门羹。
她拎着食盒在门口,还不等内河码头敲响八点钟,便看见一个一身西装、其貌不扬的黑瘦老头从诊门口钻出来。趁他背身锁门,淮真走上前去,又想起云霞提醒她此人脾气古怪,便稍等片刻,待他转过身来,才礼貌喊道:“惠大夫——”
老头回头来,眼神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直直落到她手头食盒上头,唷了一声,搓搓手。
淮真弯了弯腰,双手递上,“季叔让我带个您的鱼翅汤,请……”
她话音未落,手头一轻。
“鱼翅汤啊,这怎么好意思呢?”惠老头一面说着,却没半点不好意思,验货似的揭开盖子一闻,嘿嘿一笑,爽快无比:“行!那我就收下了。”
淮真见他笑容和蔼,答也爽快,忙又问道,“您最近店里忙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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