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在国内的儿孙辈们都回来了,济济一堂,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老人。一年一度除了除夕,就数这天最热闹。老人家看到守守更是高兴:“丫头!今年送我什么?”
她笑着拿给外祖父看:“笔洗。”
东西是清代的,并不贵,青的松鹤延年,取个意头罢了。外祖父果然很喜欢,又说:“还是丫头对我最好,知道我喜欢什么。哪像沂勋那小子,就送我一套奥运门票,蹿掇我这把老骨头到时还去看开幕式。”
盛沂勋是她的大表哥,听到自己被点名,于是开玩笑:“爷爷这么多年最偏心守守,要是换了守守送您门票,您又该说,还是丫头有孝心,早早就打算陪姥爷看开幕式了。”
老人家大笑:“不得了,这混小子,连我的说词都猜得到。”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七嘴八舌哄老人家开心,甭提多热闹了。吃过长寿面后守守又陪着姥爷在走廓上溜弯儿。老人家快九十岁了,可是jīng神很好,根本不用人扶,步子迈得比守守还稳当,一边走就一边数落:“丫头,最近怎么都瘦成这样了?”
守守伸手摸了摸脸,说:“实习有点忙,正好当减肥了。”
“胡说,”老人家虽然是呵斥,可是仍是疼爱的语气:“小孩子减什么肥?再说我就不明白健健康康不捍?非得瘦得像排骨一样。”
“姥爷!”守守撒娇:“等我吃两顿好的,马上就长回来了。”
“那你常常回来,我叫老张给你做狮子头。小时候你最爱吃狮子头了,有次一口气吃了三个,那么大的ròu丸子,你吃了三个,把带你的刘阿姨都给吓着了。忙给你喂消食片,最后还是积了食,上吐下泻……后来你就学乖了,再爱吃,也只吃一只了,知道吃多了受不了哇。”
守守想起童年糗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老人家却慢慢的说:“所以不管喜欢什么,都得节制。前一阵子,沂勋把小虎揍了一顿,我说你打孩子gān吗?不就是玩个游戏吗?等他吃过亏,明白事理了,自然懂得凡事要节制,哪怕再喜欢,喜欢到伤心伤身,那就不值得了。”
守守有点发怔,原来连姥爷都知道了,自己的这点伤心事,原本以为是瞒过了父母,没想到原来谁也没瞒住。老人家说:“孩子,人生在世,哪会样样都称心如意?况且你还小,将来遇到的人会更好,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如今这点烦恼,实在不值得一提。”
她心里一酸,小声说:“姥爷,我懂得。”
是啊,这些她都懂得,可是她早就明白,这辈子她也许会遇上很多人,也许会遇见比易长宁更好的人,可是,再好的人,都不是易长宁。
就像小时候看《倚天屠龙记》,杨不悔说:“无忌哥哥,你给了我那个糖人儿,我舍不得吃,可是拿在手里走路,太阳晒着晒着,糖人儿融啦,我伤心得甚么似的,哭着不肯停。你说再给我找一个,可是从此再也找不到那样的糖人儿了。你虽然后来买了更大更好的糖人儿给我,我也不要了。”
那时候不明白,觉得张无忌更好,为什么杨不悔偏偏要喜欢那个殷梨亭?武功不够高,为人也优柔寡断,更弄不明白他爱的到底是纪晓芙还是杨不悔,可杨不悔就是对他痴心不改——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到了认识易长宁,才知道,原来喜欢就是喜欢了,没有道理,亦没有别的办法。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只得是他,再没有别的办法。
姥爷有午睡的习惯,散步后就上楼休息去了,几个表哥也改到去园打牌,她和表盛芷玩一盘跳棋,很多年没玩过了,还是小时候的游戏。盛芷看她有点心不焉,于是问她:“你的感冒还没有好?”
“什么?”
“失恋如同一场感冒,其实不需要任何药物,最后也会自然而然的痊愈。”
她挺佩服这位表,歪头打趣:“,有没有兴趣替我们写个文案?”
盛芷璨然一笑:“等你们改版成qíng感频道。”
第七章(上)
晚上有小心家宴,所以陆陆续续有客人来,都是世jiāo好友,来给老人家祝寿。
守守没想到纪南方会来,他是陪他母亲来的,他妈妈看到她很高兴:“哟,守守这姑娘越长越漂亮了。”
她叫了声:“陈阿姨。”然后也叫了声:“三哥。”
然后趁长辈们说话,她顺势就走开了。纪南方却跟着她一直走出来,她有点恼,猛然转过身:“你gān嘛跟着我?”
她气鼓鼓的样子很好玩,像小时候跟他斗嘴斗输了,其实厉内荏。于是他就笑了:“过几天我请你吃饭吧,去吃四头鲍?”
就这么一句话,她就放下心来。看来那天他真是喝高了,所以一时酒后失德。算了,看在这么多年手足的份上,她原谅他了。
于是她很高兴的说:“不行,你请客吃什么四头鲍啊,听着就腻,我要吃沂蒙风光。”
这顿饭终究没吃上,因为快到年底的时候电视台非常忙,每个人都恨不得有三头六臂,守守虽然是实习生,但她非常勤快,又不娇气,连主任也对她另眼相看,于是相应的工作任务也逐渐加重。而纪南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守守一段时间没看到他,早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
这天赶一个节目,整个栏目组忙得昏天暗地,已经快晚上八点了还没吃晚饭。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跟她同组的糖糖长长伸了个懒腰:“哎,可算弄完了,我都饿得有点幻觉了……好像闻到蛋糕的气了。”
守守本阑觉得,被她这么一说,胃倒一抽一抽的疼起来。是真的饿了,她也有点幻觉,空气里好像真的有蛋糕的气。两个人正面面相觑,突然听到有人桥,门本来没关上,回头一看,原来是保安。
托着一只大大的蛋糕盒走进来,帅帅的保安笑眯眯的说:“蛋糕店送来的,按规定不让进门,所以我就帮忙拿上来了,叶,原来今天是你生日啊,生日快乐!”
糖糖先尖叫了一声,守守也怔了:“我……忘了。”糖糖说:“真是,你自己都不记得!”其实家里人一贯按旧历给她过生日,所以她自己把公历生日都忘了。
糖糖接过蛋糕去,守守笑着招呼同事:“来来!快吃蛋糕!”
“哎呀,小叶今天生日都不说一声。”
“凯宾斯基的CheeseCake,呵,订蛋糕的人真有心!”
嘻嘻哈哈热闹起来,都放下了手头的事,围过来簇拥着守守,替她点上蜡烛,让她许愿。有同事把灯关了,薄薄一点微红的烛光,朦胧的跳跃着,映在守守脸上。守守突然有点难过,因为这qíng形,似曾相识。
只有易长宁给她过公历生日,去年的这一天,易长宁忙着加班,她给他打电话,他哎呀了一声,说:“我忘了。”
那次她忘记他生日,她曾非常心虚的说:“要不,下次你也忘记我生日吧。”
他斜睨:“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生日的。”
结果他却忘了,她郁闷了差不多整整半天,直到回到宿舍,才看到大捧的蓝紫睡莲,还有生日蛋糕。原来他只是逗她,他根本就没忘。
整间宿舍见到那束空运来的睡莲都吸气,涵秋说:“这男人真làng漫!别人都送俗气的不得了的玫瑰,他却送睡莲。”
舒熙园看到蛋糕垂涎三尺:“是冰激淋的哦,再不吃就化了!”
关夏手一挥,替守守发了话:“吃!吃!赶紧!”
大家嘻嘻哈哈,点上蜡烛让守守许愿。
那时候许了什么愿?
易长宁,希望我们永远这样幸福。
真是傻啊,这世上哪有永远,幸福是空的烟火,瞬息万变,盛开的丽眩目,然后转瞬即逝,再也不见。
易长宁第一次送她,也是睡莲。
那天他请她吃过水煮鱼后,第二天易长宁又打电话给她,约她吃饭,她说:“师他们还没回来呢。”
他说:“我知道。”停了停又说:“其实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我们当面再说吧。”
守守觉得很奇怪,不晓得什么事,所以按时赴约,结果他送她一束睡莲。
她轻轻“啊”了一声,又惊又喜。睡莲仿佛还带着池塘清凉的露水,开得正好,亦有小小的紫红菡萏待放,舒卷如意的碧绿叶子,不过手掌大小,仿佛是一掬郁郁青青的夏意。
她不是没收到过,在国外的时候有男孩子送她大捧的向阳葵,金灿灿的,耀得人眼睛都痛。回国后也有人送玫瑰,九十九枝,俗气得不得了,又不巧被叶慎宽看到,笑话说真是叶家有初长成。
可是没有人送过她睡莲。
心里有小小的窃喜,仿佛是风乍起,伏在荷叶上的蛙跃入池中,溅起点点涟漪。
她很喜欢,看了又看,说:“这不像店的样子。”
没有玻璃纸绉纹纸的包裹,亦没有俏的配叶,只是几片莲叶,那样随意的一束,仿佛是随手撷下来,让她想起硕大的景泰蓝大缸,四合院夏季槐荫底下的幽静,浮一点绿的萍,而她还很小,踮着脚,看姥爷养的鱼。鲜红的一尾两尾,悠然划开墨玉似的水,是童年最清凉的记忆。
他说:“不是店买的,我庭院里有个小池塘,种满了睡莲,今天开了这些,我早上摘了,然后放在办公室里,拿清水养了这半日,只想着送给你。”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糙,采之遗谁,所思在远道。
这样含蓄的话,却又这样动人。她从阑曾想到原来工科出身的人也可以这样làng漫,正如她从不曾想到他会在第二次见面就表白。
他曾经那样对她好,他曾经那样爱过她。
她在盈盈泪光里chuī熄蜡烛。
同事们鼓起掌来,每人分一碟蛋糕,糖糖冲她做鬼脸,问她:“是不是男朋友四?”
她的手有点发抖,脸上却笑着,凯宾斯基的CheeseCake,她一直很喜欢,她偶尔不回家在学校宿舍过,他总会记得叫司机替她买一份,私宿舍去。
明明是怕她晚上饿了胃疼,他偏偏说:“我加班肚子饿,想吃东西,于是给你也买一份。”
宿舍里的孩子每每分享,个个嚷嚷:“要叫易长宁负责啊,我们都长胖了。”
那个时候她也有一点嘟嘟的婴儿肥,照镜子的时候总是沮丧,上镜头不好看。上镜头要那种小脸,只有巴掌大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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