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纸上黑的字迹,笔笔划划连在一起,易长宁易长宁易长宁……她总想起他举笔比划的那一刹那,而他长长的睫毛痒痒的,轻轻刷过她心底,令人有一种幸福的颤栗。
后来阮江西偶尔被守守气到,就会说:“易长宁那种青年才俊,怎么就会被你这种人追到手……”
“追男,隔层纱。”守守不无得意:“只要你奋勇当先,总会到手的。”
其实还是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她是校台的记者,本来是刚进校门那会儿,郑知衡替她安排的一闲差,免得她太闷了。演讲结束后,听说要采访易长宁,守守立马积极跟在师兄后头,混进了革命的采访小分队。
师兄们都是去gān活的,提前好几天就中规中矩做足了一切采访的准备,只有她混水摸鱼,名义上是摄影师助手,实际上是去看帅哥的。
易长宁的公司在寸土寸金的CBD,核心商务区的写字楼,气势当然不凡。守守家族长辈们的生意都做得极大,见惯了这种地方,倒没觉得有什么出奇之处。一位姓刘的助理负责接待他们,引他们进入易长宁的办公室,有点歉意的微笑:“真不好意思,会议比预期延长了半小时,所以请大家稍等一下,易先生马上就过来。”
采访小组领头的是播音主持系的大师姜洁丹,听这位刘助理这样说,连忙笑着说:“哪里,是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来早了。”
师兄们忙着选机位,最后杆一遍采访大纲,话筒试音……只有守守无所事事,于是参观办公室。姜洁丹看守守煞有其事的仰面瞻赏墙上的字画,不由觉得好笑,低声同她说:“现在的海归,都兴把办公室弄得这样古古,唯恐人家说他不中国。”
第四章(上)
守守不由得跟师一起窃窃私笑,确实如此,不论是装修风格,还是明式风格的桌椅,这办公室都让人觉得古典十足,守守一时好奇,想待会儿易长宁会不会穿一身雪白唐装走进来,举手投足都是儒商气派,想起他白衣胜雪的样子,不由又垂涎三尺。
负责摄像的师兄嫌办公桌上一只青笔筒挡住镜头:“从下往上摇的时候,这个碍事,不如放到旁边去。”守守打量了一下,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腹足,笑着说:“呦,这个说不定是真正的雍正窑,满屋子东西,就数这个最值钱,待会儿给它一个镜头得了。”
话音未落,突然觉得师兄们都安静下来,回头一看,竟然是易长宁已经走到了门口。原来今天他穿黑西服,本儡中规中矩的商务男装,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的庄重,与在学校演讲时判若两人,他站在门口微一凝神,竟然让守守想到一个词“渊停岳峙”。
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吐了吐舌头,乖乖缩到师兄背后去。姜洁丹连忙上前打招呼,向他一一介绍采访小组成员,介绍到守守的时候,简单说了句:“这是摄像助理叶慎守。”易长宁照例与她握手,眼底却光芒一闪,仿佛微蕴着某种笑意:“叶是真慧眼。”
“哪里,哪里。”她言不由衷的心虚笑着,其实是因为他指尖微凉,握着她的手,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仿佛那点轻微的凉意,顺着指端,一直蜿蜒至心脏。她脑子里乱哄哄的,还没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已经放开她的手了。
开机之前姜洁丹先跟易长宁随意聊了聊,主要也是为正式开始做准备,让双方尽快进入角,这么一聊才知道原来易长宁跟姜洁丹还是小学校友,不过易长宁没毕业就跟父母移民了。姜洁丹于是开玩笑:“那您还是我的师兄呢。”
采访很顺利,他们虽然只是校台,但全科班出身,见惯了大场面,专业素质不比任何一个电视台弱。而易长宁年轻有为,对待媒体的经验也非常丰富,宾主双方皆是轻车驾熟,访谈结束得很愉悦。
天已经擦黑,易长宁十分轻松的说:“各位既然是姜师的师弟师,那么也就是我的师弟师,今天辛苦了,我请大家吃顿饭吧。”
姜洁丹自然推辞,而易长宁坚持,姜洁丹只好躬了躬身,不无幽默的说:“既然大师兄请我们打牙祭,那恭净如从命。”
都是年轻人,顿时哈哈大笑,气氛变得活络许多。
那一年正是水煮鱼如火如荼的巅峰,于是易长宁请他们吃川菜。
那家店才开张不久,环境很优,鱼做得更是又辣又鲜,对于嗜辣如命的守守来说,几乎要欢呼了,吃得那叫兴高采烈。
姜洁丹长袖擅舞,面面俱到,将席间气氛调动的非常热烈,她先代表采访小组敬了易长宁一杯,没有叫“易总”,也没有叫“易先生”,而是沿袭了适才在办公室的话头,将易长宁称为“大师兄”,顿时将距离拉近不少。易长宁到底年轻,没有多少架子,片刻功夫跟大家打成一片,端着酒杯嘻嘻哈哈论起年纪,结果守守是理所当然的小师。
“小师不会喝酒,就敬大师兄一杯吧。”姜洁丹很照应的说,因为按照酒桌上的规矩,要每人敬一圈下琅可以放杯子。
守守当然乖乖听话,捧着杯子,笑眯眯叫了声:“大师兄!”
包厢里天板上,是所谓“满天星”密密she灯,光芒璀璨,照着她脂粉不施的一张清水脸,明亮光洁,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映着灯光,隐隐似有星芒闪动。易长宁心下微微一怔,只觉得这孩子眼睛真亮,微笑说:“不用客气。”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果酒,甘醇厚,入喉才微微有些酒意,令人薄醺。
放下酒杯,易长宁才似是不经意的说:“小师年纪小,可是眼睛真厉害。”
守守只给他一个标准笑容。
“不过那件青笔筒,并不是我办公室里最贵的一样东西。”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黑得似深不可测:“小师也许没注意,墙上那幅吴仲圭渔趣图,价值应当远在笔筒之上。”
守守一时想也没想,脱口道:“如果那幅吴镇是真的,当然比笔筒要贵。”
话一出口,立刻明白自己有点冒失,有点后悔的咬住舌尖。但易长宁只怔了一下,旋架轻松的笑起来:“这幅画虽然是从一个朋友手里淘换过来的,不过也请几位熟人看过,都觉得应当是真迹。小师虽然年轻,但见识过人,只看了两眼,就断定那是赝品?”
话说得这样客气,可当中的揶揄她听得出来,不就是话中有话,嘲笑她一个毛丫头懂什么古董字画?她有点恼,自尊心受损,脸上却笑嘻嘻的:“大师兄,要不我们打个赌吧,如果万一是摹本,那大师兄就再请我们打一顿牙祭。如果这幅渔趣图是真迹,那我就请大师兄吃饭。”
她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易长宁想也没想俱了头:“好!”
她伸出手来晃了晃:“击掌为誓!”
她的手很白,古人说的肤若凝脂,原来是真的,她掌心温暖细腻,轻轻的拍上去,他都不敢用力。她溶用力,轻脆的掌声三击,然后眼底微蕴着笑意,仿佛是jian计得衬小。
他本来觉得有十足把握,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撒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本来是件半开玩笑的事qíng,过了几天,他却十分顶真的将画私一位研究吴镇字画的权威鉴赏家那里去,也许是觉得这小丫头太狂妄,也许只是为了好玩,让她请自己吃一顿饭,也是件有趣的事qíng,结果出来,有点傻眼。
那个小毛丫头竟然没说错,这幅他了重金收购的渔趣图,竟然真的是摹本。
“真是样好东西,虽然不是真迹……”那位鉴赏家拿着放大镜,反反覆覆看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才下了定论,十分赞叹的一寸寸细赏:“应该是清代的摹本,你看看这印章,印下留红,做得多漂亮,还有这题款……真是可以乱真……”一时竟爱不释手:“要不是我研究了三十多年的吴仲圭,只怕也要被唬过去。”
他脱口想问,有没有可能一个在念大学的毛丫头,就能一眼看出来这是赝品,最后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省得吐血。
给守守打电话之前,他还犹豫了一下,该用什么样的口气,什么样的措辞,才会不塌面子。谁知打电话过去,她只欢呼了一声:“大师兄你真的请我吃饭啊?那我要吃鱼!水煮鱼!”
易长宁一时有点哑然失笑,自己在商场里翻滚的久了,将人心都想得太深沉太复杂,而她根本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个简单的打赌而己。
“可是师他们都不在,去西安做节目了。”她无限惋惜的说:“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呢。”
“没关系,我先请你好了。等他们回来,再一块儿吃顿饭。”
“好啊。”她很高兴:“那我占便宜,可以吃两顿。”
第四章(下)
听着很嘴馋的样子,其实她的吃相很好,吃得,但不贪娈,许多细微的地方都可以看出家教。这孩子出身一定很好,他微笑着看她吃鱼,像只小猫,很轻巧。
她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喝了口果汁:“这鱼都被我吃了。”
他说:“没关系,我更喜欢牛ròu。”
这家店的招牌菜除了鱼,便是江石肥牛,她却一点也不沾。
她说:“有次我四哥带我去吃私房菜,跟这个差不多,不过是石锅,烧得滚烫拿上来,ròu有点白,片得很薄……”说到这里,却想起什么似的,嘎然而止,只说:“反正以后我就不吃这种菜了。”
他忍不住问:“是什么ròu?”
她有点沮丧:“我不想说。”
她这样子更像一只小猫,他心里有点痒痒的,或许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ròu,她有点歉意:“我第二天知道后,气得足足半个月没理我四哥,都有心理yīn影了。太残忍了,后来我一想到,就觉得难受,所以不想说了。”
他想了想,问:“是不是猫ròu?”
她掩口惊叫:“啊呀!你怎么知道?”
一双眼睛微带点怯意,叫人心里一动。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话,从胡同里的各私房菜一直聊到瓷器,他这才发现她对青瓷器知之甚详,年纪轻轻的孩子,能有这种见识,令他觉得罕异。
“我姥爷很早就开始收藏青,表哥们都不爱这个,只有我喜欢问东问西,姥爷很喜欢,所以常跟我讲讲。”
原来如此,可他想起那幅吴镇的渔趣图,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幅画,专家说一般人根本认不出来,能认得出来的,功力都在三十年往上了。小师,你真是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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