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散养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四岁,夏平跟莞珍所在的中国团队率先完成A阶段科研任务,载誉而归。他们回国那天,连省里领导都来接机,机场外拉着横幅,闪光灯不时亮起,队员们被记者团团围住。
莞珍和其他队员们拘谨地站在领导身后合照,而夏平则在被单独采访,他一身中山装负手而立,即使面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他的态度依然冷硬,除了已公布的信息外,他拒绝谈起在坦桑尼亚的任何细节。
后来莞珍被升为教授,学校分了这套房子给夏平。房子不大,只有两室一厅,但他们住在这里,从此就正式在X市落了根。
可是好景不长,年底的时候莞珍被查出淋巴癌晚期,她长期高负荷的工作掏空了年轻的身体,从确诊到离世连一年都没有撑到。
夏见鲸的视线停留在墙上那张黑白照片上,莞珍温柔地笑着。其实夏见鲸对莞珍没有太多的印象了,那时他太小,记忆里只能留下一些琐碎的片段。反而是其他感官记得更清晰,莞珍的声音也很温柔,站上的讲台时候肯定压不住场子;她身上以前有淡淡的香,后来变成了药的味道;而她的怀抱一直是温暖的,夏见鲸喜欢窝在她怀里,困了、累了、被夏平揍了或者感到委屈了,他都喜欢窝进去寻个庇护。
夏见鲸笑起来,他看着照片里的莞珍,现在恐怕是抱不住他了。
屋子里每一点细小的印记都能让他回忆起十年前的温暖,他走进夏平的卧室,指腹贴着墙壁摸索,在寻找一条痕迹。
他慢慢蹲下,脸贴着墙面,那里刻有一行稚嫩的字:妈妈你一定yao快点好!
莞珍最后的时光几乎全是在这张床上度过的,夏见鲸那时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连复杂一点的字都要用到拼音,完全不能体会莞珍的心情,天天就知道吵着要去逛年会看舞狮。
将近一年的时间,莞珍每天就对着这面墙,看着这行字,然后日复一日地骗夏见鲸说:“妈妈会的,小鲸鱼不要担心。等妈妈病好了,就陪小鲸鱼去。”
后来她化为太平洋底的一捧尘土,夏见鲸也不再提年会舞狮,就连过年他都不喜欢了。
莞珍走后,夏平向教研组提出申请,接手了莞珍未完成的工作,跟她的恩师理查德教授一起致力于亚南极D型虎鲸的保护与研究,这一行又是十年。
莞珍的离世让夏见鲸在一夕之间长大,懂得自己的处境也心疼父亲的沧桑,从此莞珍成了父子俩之间很少提及的话题。
时隔十年,夏见鲸才又回到他们的小家,他皮实地长成半大小伙,性格讨喜,机灵可爱,胸膛一拍就让人倍感信赖。
可是小帅哥也不过十五六岁,他靠着墙,一脸落寞,心里很想念他的妈妈。
夏平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他抬手按亮了卧室的床头灯,屋子里瞬间被暖黄色的光芒包裹住。
“儿子,”夏平抬手覆上夏见鲸的后脑勺,手掌粗糙力度却轻柔,“你奶奶去世时我正在麻省读博,她一个人拉扯我长大特别不容易,我也争气得很,文.革之后恢复高考,我是村里第一批考上学的,十里八乡就出过我这一个博士生,”夏平笑得爽朗,老一辈读书人的傲气一下子就端了起来,“而且还是个洋博士。”
夏平盘腿坐在儿子身边,夏见鲸偏头看他,眼睛里总算恢复了些神采,“你当时还好吗?”
“当然不好啊,”夏平叹气,头后仰靠在床沿上,半阖着双眼,“那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我觉得从此以后我在这天地间就是孤身一人了,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风口。一瞬间突然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不知道该为谁去奋斗。”
夏平像陷入某段回忆,越说声音越低,夏见鲸摇晃着他,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妈妈,她还在读本科,是来旁边学校进行暑期交流的,”夏平笑了,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旧事,语气宠溺极了,“你妈妈那个理科脑,不知道从哪里给我抄了一段话。”
莞珍初来乍到,在波士顿举目无亲,夏平受本科院长之托,给她当了一段时间地陪。母亲去世以后,他一下子失去主心骨,课也不上了,实验也搁置了,每天就躺在床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莞珍四方打听,终于找到他的住处,塞给他一张纸,低着头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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