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危病房中,顾晓晨终于见到了余玫。
这个曾经花样年华的女子,变得那样憔悴,她躺在病chuáng上,努力地朝她微笑。她还可以记得当年,她每一次忽然出现,那样妖娆的姿势,站在她公寓的外边,她将高跟鞋脱下,光脚踩在地上,头轻轻一歪,一下搂住她又吵又闹。
顾晓晨走到chuáng沿坐下,颤颤地握住了她的手。
尚未开口,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余玫本没有哭的,可是一瞧见她哭,眼泪也没有止住,簌簌落下。她没有力气去替她擦眼泪,想笑也笑不出来,只能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手,一句话就让顾晓晨痛哭出声,“你别这样,这都是命。”
“玫玫,不是说好的吗?我们要一起看着孩子长大!你说你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你会一直守着她,看着她长成漂亮聪明的女孩子!你还没有看见她恋爱,结婚,生子!你说我们老了以后,还要抱着他们的孩子一起在公园里晒太阳,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顾晓晨语无伦次,到最后泣不成声。
余玫其实也想这样一天,但是对于她而言,太过遥远了。
“晓晨,我以为我只会求你一件事,现在可能还要求你一件事。”余玫的泪水不住流淌,她qiáng扯着笑,“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颜颜,以后你就把她当成自己女儿好么?我想我可能不能再陪着她了,也不能给她买好多好多衣服,更不能照顾她关心她!她很乖的,很聪明,只是不大喜欢说话,她有点怕生!”
“我答应!我答应!她就是我的女儿!”
顾晓晨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余玫昏昏沉沉,咳了起来。
余玫的脑海里,忽然记起她们曾经一起看过的电视剧。
电视剧开头的那几行字,余玫现在想来,只觉得无限感慨。
“我爱你,
可是我不敢说。
我怕我说了,
我会马上死去。
我不怕死,
可是我怕我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像我这么爱你。”
其实,余玫也曾经去过加拿大一次,当时颜颜已经两岁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加拿大,可是那么迫切的渴望,她就去了。她找到了言旭东,只是远远地望着他。她看见他和一个好漂亮的女孩子走在一起,他们有说有笑,一起上了车。那个女孩子,气质高贵,甜美温柔,和他十分相配。
余玫并没有上前,就这样转身走了。
直到重新坐回机场大厅,颜颜在一旁喊道,“妈妈,妈妈不要哭,颜颜爱你。”
——
余玫闭上了眼睛,心中无声喊着女儿的名字。
颜颜,颜颜。
我的颜颜,
妈妈,也不怕死,只是妈妈怕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再也没有一个人,像我这么爱你。
余玫走得很急,当天夜里就去了。
那是刑满释放的前一天。
加拿大渥太华的天气很好。
言旭东在这五年里,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他生活的很安逸,也很快乐。这样平静的生活,让他变得更加内敛温煦。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家里的人都很高兴。他的表姐来探望他,陪他去打网球,“旭东,你觉得莎莎怎么样?她很喜欢你哦,我给你介绍?”
“不用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言旭东随口调侃,“像你这样的,气质高贵,甜美温柔。”
“竟然开表姐玩笑?我都结婚了!”
言旭东笑笑,不再多说什么。
打完网球回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他开着车奔驰过街道,前方就是他住的公寓。这几年来,他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清净也安逸。那些朋友来探望过他,他知道他们一个个娶妻嫁人生子。表姐急着给他介绍,恐怕也是父母催得急了。但是,他怎么就没有想要结婚的念头呢。
言旭东抬头望去,忽然瞥见公寓前站着两道身影,一大一小。
言旭东狐疑地将车开进了车库,这才下车走到他们面前。
“言先生,你好,我是大力。”
言旭东已经认出了大力,他是酒吧的酒保。只是让他困惑的是,大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力简短地说了几句,言旭东愣在原地。
什么沧海桑田,什么物是人非,全都不够用来形容他此刻的心qíng。
“这是玫让我jiāo给你的,还有颜颜。”大力将信递给了他,言旭东半晌才回神接过。
言旭东打开了信,洁白的信纸,一整张信却只有三个字。那三个字,言旭东记得清楚,最后一通电话里,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至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偶尔和顾晓晨打电话,才会从她的口中得知一些她安好的消息。可是他没有想到,仅仅不过是五年,她却就不在了。
言旭东的眼前忽然有些模糊,那三个字成了噬心的痛。
——对不起。
言旭东捏着信,在小女孩儿的面前半蹲而下。他一时茫然,望着这个像极了她的女孩儿,久久无言。小女孩儿紧紧拽着大力的手,不肯放手,她是那样弱小,那样楚楚可怜,那样可爱。
心里多了一种异样感觉,言旭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抬头望了眼大力,见大力朝她点头,她这才开口。
软软的童声,轻轻的,她的名字,再次让他触动心弦,“余艾颜。”
余艾颜,余艾颜。
五年后的今天,言旭东想起那个灿烂微笑的女孩子,想起那个在他母亲面前露出乖巧模样的女孩子,想起那个在两年里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子,只觉得心口一阵心悸疼痛……言旭东恍然间失神,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随即抱住了这个孩子。
十二月的圣诞节,众人终于聚集在一起。
孩子们坐在地上打电动,几个大男人竟然也疯了似得在一起打电话。
女人们觉得他们不可理喻,却又拿他们没辙。
顾映雪依旧见了司徒辰就跑,而伍修煜、顾齐轩、伍天逸三兄弟则将司徒辰当成了老大。而余艾颜很安静,怕生的xing格从小就没有改变过,这和余玫的xing子倒不大相符。
余玫走了一个月了,余艾颜只以为余玫去了别的地方,时常吵着闹着要妈妈。
言旭东一个人带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只是叮咛,“妈妈过几天就回来。”
可是到底还有几天,没有人知道。
那家酒吧依旧开在那儿,名字也没有变。
——Waiting,一直在等待。
忽然,伍贺莲皱眉喊了一声,“老婆,汤好咸!”
顾晓晨正在厨房里煮汤,那碗汤是伍妙可端给伍贺莲的。她听见这一句,忽然回头,睁大了眼睛望向他。她的老公穿着蓝色的居家服,腰间系着一只粉色的大蝴蝶结,显得格外滑稽可笑,那是小映雪的杰作。她心里一怔,想着难不成是威廉的配方有了效果。
顾晓晨喊道,“你说什么?”
“我说汤好咸!”
“什么?”
“好咸!”
顾晓晨再次问道,“什么?”
“他(我)说汤好咸!”大人和孩子们一齐回答。
顾晓晨忽然就笑了,轻声说道,“那我放点水煮淡一点!”
客厅里,司徒辰硬是将顾映雪抱在桌子上让她朗诵儿歌,如果不朗诵那就不给她下去。顾映雪胆子小,只好可怜巴巴地说道,“我朗诵,你抱我下去好不好?”
司徒辰这才抱着她下来,两人并肩而坐。
顾映雪柔软的女声随后响起。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在叫。
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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