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天周子璋很快就回去了,甚至没来得及等孩子们起chuáng再度游戏,他觉得在那间温馨的房子里再呆多一秒,再被林正浩柔和如水的目光注视多一秒,他肯定再也撑不下去。于是,他几乎像逃难一样,以一个学校里有急事的拙劣借口匆匆离开。因为走得太急,他甚至拒绝了林正浩要开车送他回去的邀请。周子璋一个人步行出冗长的别墅区林荫道,很安静,很荒芜的一段路,他走着走着,心里慢慢平静下来,回过头去再看了那隐没在许多外形一致的别墅群中的那一栋,他深吸一口气,掉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富人区根本没有巴士站这样的设置,周子璋一直走了近半个小时才走出小区,又花了二十几分钟才找到巴士站,终于坐上返校的公车。这整个过程几乎就像一个象征,它告诫周子璋,让他明白这也是一种贫富差距,这种差距不仅是地理上,还是一种心理距离,他注定跟林正浩这样的人,连jiāo通路线都不会重叠在一起。
好容易回到学校时天色已晚,周子璋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他不想这个时候回公寓,只想呆在宿舍好好休息一番。回宿舍后,才发现自己的开题报告已经被导师批改完毕,他是勤奋的学生,洗完澡后便不顾劳累开始思考导师指出的不足和建议。恰逢周末,宿舍内的几个小青年谈恋爱的谈恋爱,有应酬的去应酬,有家教的去家教,屋里头一个人没有。周子璋静静地看书,白天波动的心境此时已平复下来。他在灯下自嘲一笑,是早该这样,从此往后,跟林正浩就该拉远距离,不再来往。就在此时,突然手机响起,周子璋一看号码,正是林正浩打过来的。他心慌意乱,不想接也不敢接,就这么看着电话忽闪忽灭,最终又沉寂下去。紫蝶(ròuz)整理收藏周子璋刚刚松了口气,却又涌上一阵难过,哪知没过十五秒,那手机又再次响起。他来不及多想,手已经伸出去接过电话,“喂”了一声,嗓门都在抖,电话那边传来霍斯予的声音:“接这么快,在gān吗?”
周子璋心qíng登时回落,想了想,才淡淡地说:“看书改论文。”
“就你那破论文,弄了这么久都没弄完?不然我找人给你cao刀算了。”霍斯予透着笑说。
“别!”周子璋提高嗓门,又缓和了下来,说:“我不需要。”
“行了,我就随口那么一说,知道你那种榆木脑袋,有福不会享。”霍斯予嗤笑问:“我接下来都挺忙,顾不上你,你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卡上都有钱,别给老子省,知道了吗?”
我压根就不会用你的钱。周子璋心里暗道,嘴上却可有可无地说:“嗯。”
“别给老子省钱,听到没有!”霍斯予低吼一声。
周子璋被吼得莫名其妙,迟疑了一下说:“我,在学校不太用得到钱。”
“你又他妈忽悠我,”霍斯予不耐烦地打断他:“不是,钱拿手里会咬你吗?你就这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带出来都丢我的脸……”
周子璋本来就心qíng压抑,被他这么一说,有些按捺不住了,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那你千万别带我,既不用给你丢脸,也不用让我难受……”
他话音未落,已经知道自己忤逆了,那边霍斯予似乎呆了一呆,沉默了一会,令周子璋惴惴不安,正要说点什么,却听见霍斯予按捺不住的低笑声,一边笑一边说:“好了好了,又不痛快了?你也太多想,我的意思就是你没事多吃点,抱起来都一身骨头,明白了吗?”
口气中竟然带着好脾气哄人的意味。
周子璋皱了眉头,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子璋,”霍斯予的声音突然正经起来:“给说句中听的行不?”
“说什么?”
“这么着吧,你叫我的名字来听听,去掉姓。”
周子璋诧异万分,说:“你想怎样?”
“我没想怎样,就是想听听。”霍斯予声音中带着哄骗和期待:“你叫一声。”
“霍……”周子璋闭上眼,实在叫不出口,涩声说:“我,我叫不出,你要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不行。”
霍斯予骂了一句“cao”,似乎怒气冲冲,啪的一下就挂了电话。
周子璋吁出一口长气,放下手机,手微微颤抖。这个男人几近毁掉他的生活,却要他以卑贱的姿态呼唤他的名字讨好他,抱歉,那已经超出他的底线了。
之后一周都风平làng静,林正浩和霍斯予都没有出现在周子璋的生活中。他每天住在宿舍,跟同系的哥们一块学习做研究,闲下来也跟他们一块出去改善生活,chuīchuī牛,日子过得平静中透着几分不安的诡异。周三下午他们系照例是讨论课,这天的论题分外激烈,几个师兄就五代十国期间的西域问题发生了争吵,等到吵完了大家才发现饥肠辘辘。这时候有人提议上北门的小食街撮一顿水煮鱼,这些大小伙子骨子里都有馋虫,最爱就着辣味啤酒论史家chūn秋,这一提议几乎获得全体赞同,于是一行数人蜂拥而至。
到了地方坐下来点了东西,各执一词的双方又开始争辩,周子璋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争得面红耳赤,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他向往而喜欢的。就在此时,一位博士师兄下手极快,抢得一块肥美鱼排,跟周子璋挤眼睛说:“快吃,趁着这帮兔崽子慷慨激昂,咱们正好大快朵颐。”
他一边准确无误将鱼ròu咽下,鱼骨头吐出,一边故意大声叫好,撩拨一下现场qíng绪,令争辩的双方言辞又激烈起来,吵到吵不及,哪里有空顾得上吃?周子璋呵呵低笑,也学着那位师兄赶紧放开肚子吃,这种路边小店绝对入不了霍五少他们的眼,但在周子璋看来,却远比他跟着去过的任何一家高级饭店都要好。
正吃着,那师兄问他:“你最近好像很忙,gān吗呢?常常不见人。他们说你在不住校了,是真的?”
周子璋吓了一跳,马上说:“没,我,我只是……”
他没脸往下说。
那师兄却会错意,笑呵呵地说:“我明白,打工什么的必不可少,不然就靠国家那点补贴,撑死了就是不饿着,咱们专业买点上档次的资料,那点钱哪够?不过呢,你也别太忙着赚钱,我听老板的意思,好像下一批硕博连读的人里头,有你的名字。”
周子璋心里狂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
那师兄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傻了?这有什么,你要是家里条件好,老头恨不得把你弄出国。”
周子璋心中百感jiāo集,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又是不安,嗫嚅着说:“我,我没想到。”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保守,太老实。”那师兄笑嘻嘻地指指场上辩得面红耳赤的两拨人,说:“看到没,咱们F大的人,就有资本这么张狂,学问学问,到头来呈现的都是你的价值观,冒进当然不可取,但一点冒险jīng神都没有,那可不行。”
周子璋低下头,感激地说了句:“谢谢。”
“自家师兄弟,谢个鸟。”那师兄哈哈大笑,又吃了一大口菜,咽下去才说:“对了,好像你不在的时候,有个女人来找过你,那个女的也搞笑,不知道找你宿舍,直接找到系里头去。”
周子璋忙问:“谁啊?”
“打扮得挺俗的,好像还是个孕妇,可脸上画着浓妆,也不怕毒到胎儿,”师兄摇头说:“你的什么朋友我不管,说句实话,你也别介意,那女的看起来不是什么正派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周子璋微微闭上眼,再睁开,说:“我知道是谁了,谢谢。”
第32章番外——乔亚芬
乔亚芬正经讲可算一个美人,只是皮肤有些粗糙,一张毛孔明显的脸带着粉刺和雀斑,透着几分长年奔波在外的女人特有的疲惫和胡打海摔的泼辣。这样的女孩天生不会娇惯自己,小门小户出身,来的地方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一家里父母生养了三个女儿才有了一个儿子,自然把注意力全放在儿子身上,对亚芬这种排行不上不下的女儿没让她饿着冻着就算尽了责。要这个女孩长相一般,原本也就老实本分了,跟小城里头许多女孩一样早早嫁人生孩子,一门心思过自己的小日子。偏偏她又长得不错,发育期一过,身材前凸后翘没得说,招惹了不少狂蜂làng蝶。乔亚芬原本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这下哪里架得住,不久便开始心思飘摇,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拙劣奉承中骄傲得不行,再也不耐烦呆在小城那样的破地方。十八岁高中没毕业,书便读不下去了,于是gān脆退了学,自己跟着一个男人上S市来跑单帮。
这么几年下来,乔亚芬也明白了S市的钱赚得有多辛苦,别的不说,单单是S市本地人对外来打工者骨子里的歧视和态度上的趾高气扬,就让乔亚芬吃了不少鸟气。况且她一个一没文凭二没背景的外乡妹,打的工几乎全是私企,没福利没保障,连租个小平房,都随时有暂住证问题要面临被驱赶。她心有不甘,认为自己样样不比人差,就因为没有一张S市的身份证,卖个地摊都要东躲西藏,跟城管玩伏击。但现在这个世道,就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要留S市都不是件容易事,更何况她这样的三无人员?一年又一年,青chūn耗不起,在外头扑腾了这么些年,又没混出个名堂,也没脸回去看父母的冷脸。乔亚芬bī急了,有时候真想随便嫁个S市人算了,只要对方能帮她弄到户口,哪怕歪瓜裂枣,哪怕残废鳏夫她也认了。
原本她也已经勾搭上一个S市人王朝铭,怎奈那男人本身又无赖又没点屁本事,把她肚子搞大后就想见风使舵,一走了之。乔亚芬也是厉害的女人,天天上他们家弄堂门口赖地上拍大腿哭闹,控诉王朝铭始乱终弃,没点做男人的良心。一来二去的,王家也灰头土脸,那家老母亲丢不起这个人,终于请了姨娘出来跟她谈判,言语之间,仍然想花个几千块把她打发了。乔亚芬当然不依,立即就闹了个不欢而散。乔亚芬越想越气,便想去堵王朝铭给他好看,已经候在他时常出没的那些酒吧外头,哪知道她这么一躲,却听到两个男人在暗巷里商量一件事,说是要给某位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介绍gān净清秀的男青年玩玩,但手头一时没合适人选,要介绍过去了,得有多少好处等等。
乔亚芬的心一听就活络了。她认为,自己被王朝铭一家瞧不起,最大的缘故就在于自己一没S市户口,二没稳定工资,她要的也不多,就是要出了这口在王家受的恶气,几乎立即的,她想到自己的同乡周子璋,这个她微妙厌恶着和嫉恨着的男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吴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