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_吴沉水【完结+番外】(14)

阅读记录

  于萱用异乎寻常的热qíng,极力向他推销那个叫王铮的男子,热络到徐文耀有些怀疑,于萱是在将王铮托付给自己。

  她怕自己不久就死了,她怕再也照看不了王铮,她由头到尾,都在替那个瘦削的男孩考虑,从来没想过自己。

  这种执拗的感qíng令徐文耀备觉压抑,他不知道,一个人要将另一人摆到心里头的什么位置,才能为他做这些事。

  不可否认,再遇到王铮,徐文耀发现他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像一株原本在温室里照料得好好的花糙,突然被人丢到冰天雪地里,冻得七劳八损,但却顽qiáng地活下来。曾经jīng美润泽的叶子布满霜打的痕迹,曾经绚烂的花朵现在就算盛开,也色泽黯淡花瓣凋零。但就是这么备受摧残,该开花的时候,还是牢牢地朝着太阳的方向绽放,这样一种特殊的美,令王铮整个人,看起来不再寻常。

  这种不寻常,令徐文耀心里动了动。

  多年以前,那个曾经热爱过的青年,如果也能从那场由他所造成的挫折中挣扎下来,大概,也会有王铮这样疲累中的坚韧吧。

  如果他活下来,如果能够亲自向他忏悔,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能好好地继续过下去?

  跟王铮jiāo谈的感觉很舒服,尤其是两人在急诊室外,你一句我一句,说出来的对于萱的感qíng,令他明白,其实不仅自己,于萱对王铮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特殊存在。

  然后,送王铮回去,在后镜中,徐文耀看见王铮一直目送他的车开远。这种刻板的礼貌,由这个青年做出来,不知为何,竟然令人感到一丝可爱。

  一刹那,他有个冲动,把车倒回去,下车揉揉王铮的脑袋,告诉他别跟于萱那样,活得这么用力。

  太用力了,终究亏的是自己。

  但徐文耀没有这么做,那只是些微的动心,还不足以令他主动采取什么行动,在他看来,与其将王铮纳入自己怀里,做他的qíng人,不如将他视为像于萱一样特殊的存在,尽可能照料他们,然后靠近他们,谋求那点微薄的平静与希望。

  接下来几天,他开车接送王铮去医院看于萱。三个人相处融洽,于萱jīng神好了不少,经常与王铮相互打趣,王铮听从于萱的指挥,每天给她做些奇奇怪怪的吃食,有一回还特地包了萝卜豆腐馅的饺子来,于萱大赞好吃,拼命将这一创意归功在自己头上,徐文耀尝了一个,居然真的味道不坏。

  他看着他们,忽然有种已经相处了很多年的感觉。

  有一天,徐文耀带来一架数码相机,jiāo给王铮,让他随便拍。他想照片的纪念终究有时候比脑子能记得住更多的细节,等有一天,于萱真的不在了,他可以跟王铮一块看看这些照片,一起嘲笑下,于萱当时的样子有多傻。

  等着一个这么亲近的人过世,数着她剩下的日子,没一个人心里会轻松。

  临近过年,医院的人骤然减少,不少人都有种观念,大过年的不能在医院度过,省得来年晦气一整年。于是能出院的都办了出院,能拖着不住院的,也尽量拖到年后。大年三十的午后,阳光明媚悠长,徐文耀亲自开车,去G市有名的老酒楼订了菜,又打包拿到医院来,里头有于萱吵着要尝尝的小点心,需趁着新鲜出炉才好吃。他走得有点急,拎着好几个一次xing饭盒,穿过医院长廊,越过一个独自站着抽烟的男人,然后,他走近病房,忽然听见于萱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微弱:“念个诗来听。”

  “你需要休息。”

  “我想先听你念诗。”

  王铮无奈地说:“好,要听什么?”

  “跟,死亡有关的。”

  王铮沉默了,过了一会,他的声音低低响起:

  “在我弥留之际

  我不想埋进坟墓,我担心

  孤零零地躺在蛆虫中间。

  灵魂曾经在烈火中生活,也该在烈火中

  烧尽我失去了生命的躯gān

  “很好,”于萱弱声说:“我死了,你也把我烧掉。”

  “放心吧,现在不能土葬。”王铮哑声说,“不念了,你还要不要睡?”

  “继续嘛,继续继续。”

  王铮没有回答,徐文耀叹了口气,抬脚走近病房,笑着说:“吃的来了,我们的年夜饭。”

  于萱低低欢呼了一声,但神qíng格外颓丧,王铮垂着头,膝盖上搁着一本诗集,然后他阖上书,说:“我走了,晚上还答应我堂哥过去给他们做年夜饭。”

  “小铮,你留下……”于萱哼哼唧唧地说。

  王铮看向徐文耀,目光中有从没见过的乞求,徐文耀心里一软,明白他此刻心里不好受,便对于萱说:“行了,放小铮回去跟家里人过年,咱们俩搭伙也不错。”

  于萱没有说话,看着王铮,似乎有些不舍,但终究说:“好吧。”

  王铮点点头,走出病房,就在此时,于萱叫住他。

  “小铮,有时候,事qíng就算回到原点,也不是原有的起点,你明白吗?”

  王铮心里狐疑,却说:“我知道了。”

  “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王铮跟徐文耀打了声招呼,走出病房,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接了,电话是堂嫂打来的:“小铮,你怎么还没到?”

  “马上来了。”王铮说,“我打车过去,很快的。”

  “那个,”堂嫂的声音有些犹豫,“今天咱们这多个客人,你不会介意的哦?”

  “多个人热闹点,没事。我马上就到。”王铮说完挂了电话。

  一抬头,似乎天空格外清朗蔚蓝,难得过年了有这样的好天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刚刚压抑的qíng绪慢慢排出,大踏步走出医院。

  有时候,事qíng就算回到原点,也不是原有的起点。

  于萱说。

  但什么是原点呢?在他的经验中,每一条路都有如单行线,笔直向着遥远的前方,从来没有可以拐回去的可能xing。而同样的,所谓的起点,也从没有存在过,今天是昨天的延续,明天是今天的延续,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一切都莫不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道歉一下,这个文可能不会写成一个好读的故事,也没有跌宕起伏的qíng节,都是普通人的普通的生活,他们的心理危机,他们的选择,行文可能会晦涩,希望大家带点耐xing来读,当然读不下去的,也请见谅。

  第12章

  大年三十下午,街道上异乎寻常的冷清,整个城市车辆也骤减不少,人流量更是不及平时的三分之一,但阳光出奇的好,冬日里的阳光照在身上,犹如chūn日。只可惜这样的阳光配上稀稀拉拉三两的人,不知为何,却有种败落颓丧的错觉。王铮把手cha进口袋里,半垂着头,默默走路,不远处有还没收摊的花农,守着几株凋零的桃花,和几盆垂头丧气的金桔,同样耷拉着脑袋,见到王铮也没招呼卖花,只是漠然地注视着他走过去。

  阳光倾泻如注,桃花瓣近似白色,那些原该妆点的粉,在阳光下,仿佛褪尽了一般。

  两三年前,王铮接了两个成人高考补习学校的工作,一个上一三五,一个上二四六,每天忙得昏头转向,一天下来,能够入睡成为生活中最幸福一件事。有一天晚上,人已经到了,却突然被其中一所学校通知停课,他像逃课的学生一样雀跃兴奋,赶紧跑回家,在楼下买了一张盗版光碟和啤酒,一边喝几块钱一罐的珠江纯生,一边扫着电视荧幕。这时,他才发现这是一部灾难片,讲的是整个城市被某种可怕病毒的侵入,人变成可怕的夜行怪物,吞噬同类的血ròu。整个城市只有白天才是安全的,主人公开着越野车,穿过丛林一样的废弃高楼大厦,拿着来复枪打猎。

  烈日当空,但熟悉的城市里空无一人。

  王铮突然就觉得,这是所有的感觉中,最令他深深厌恶的一种。

  看着电影的时候,一种一个人要孤零零死去的恐惧拖住了他,他突然很想打电话给某个人,想找个人说句话,想问一下对方在做什么。那个时候,他未必真想具体说什么,他只是想确定自己所在的世界有熟知自己的人活着,确认自己不是独自一人。这个yù望在酒jīng作用下如此qiáng烈,于是,他打开手机,翻看通信录,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判断记录在上面的每一个名字,犹如审查一样在脑海里过滤这个人的资料,是否能够说一句这样莫名其妙,问候不像问候的话而不必承担风险。

  但他没有可以那样打电话的人。

  在王铮有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拨了一个号码,他听到对方接通了,听到那一声低沉醇厚的“喂,哪位”时,王铮突然醒悟,原来自己拨打的,是李天阳的电话。

  他仿佛被吓到那样赶紧掐了电话,这么做还不够,他索xing关了机,然后拿出电池,然后惊魂未定一样大口喘气,按着心脏,感觉那种窒息一样的痛苦掐住咽喉,再极其缓慢地,消散。

  那个时候他已经离开李天阳所在的城市,换了电话号码,换了发型,第一次置办自己的房子,第一次自己养活自己,第一次自己为自己谋前途,他压力很大,每天睡不到六小时,他觉得自己从没有活得这么真实过,真实得鄙陋,但也真实得踏实。偶尔想起李天阳,他还挺心平气和,没有怨怒,也没有憎恶,更加没有眷恋和思念。在那个电话打通之前,他甚至还觉得,那个人对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意义。

  但那个电话却打了,王铮身上所有被压抑的感觉突然间找到了突破口,一下子全涌了出来,他扭大电视机的声音,在主人公完成自己的英雄传奇的凯旋般悲壮的声音中,泪流满面,哭得哽咽难言。

  这是他唯一一次回应李天阳背叛的眼泪,像要把所有感觉挤出体外一样,用尽全力地啜泣哽噎。

  泪水从脸上滴到茶几上,他谨慎地用纸巾擦拭掉,以免弄花上面漂亮的玻璃刻纹。

  然后,他爬起来,给自己煮了一碗内容丰富,做工复杂的汤面。

  他先调酱,用高压锅煨一大块红烧ròu,再熟练地用菜刀在砧板上切木耳、蛋饼、粉丝、海米等东西,等ròu熟了捞出来放凉了,再切成薄薄一片片,这时候另一口锅里的水烧开,他将雪白的面条扔进去,煮的同时细心谨慎地搅动,等火候差不多了再捞出来。

  吃面条的同时,王铮冷静地想,原来自己还是从李天阳那件事中,备受损害。

  那是一种真正的损害,不是寻常人所说的伤心失意那么简单,它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心脏部位有看不见的,却又真实存在的巨大伤口,它一直在溃烂,拒绝愈合,而因为受创面积过大,靠王铮一个人,根本没办法令它痊愈。

52书库推荐浏览: 吴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