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_吴沉水【完结+番外】(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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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小傻瓜。

  李天阳酸涩地闭上眼想,怪不得至此之后,他再也不来自己工作的地方,连见自己的朋友都不想,他只愿意呆在房子里,做他能做的事。

  就如蜗牛一样,受过一次伤后,只会更紧地缩回自己的窝中,再也不敢探头出来。

  可最终,就连那个窝,也呆不了。

  李天阳心里一阵阵跟针刺地疼,他想,自己完全没资格责怪王铮内向不会跟自己的朋友打成一片,其实,是他在王铮羞怯努力的时候打消了他的念头,他本该用更大的耐xing来鼓励王铮的尝试,但他没有,他没想到,他从没有,替王铮想过。

  李天阳原本想推开车门上前去叫住王铮的步伐,忽然就没法迈了。

  一辈子都没替他想过,这个时候,或许该替他想想了,重要的朋友得了绝症,他每天拎着汤来qiáng颜欢笑,未必好受吧?这时候自己不管不顾地凑上去,应该只能让王铮更加烦恼吧?

  就在李天阳坐车里抽烟的时候,王铮正坐在急救室外等着。

  于萱因为并发症送进去抢救,就算她这一次挺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下一回她能不能顺利捱过。

  偏偏这个时候,徐文耀却因为公事,暂时不在G市,于参谋长他又联系不上,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他一个人等在抢救室外面,惶惶然地想,如果这时候医生走出来,告诉他于萱治不了了,他该怎么办?周围没有一个可以与之承担噩耗的朋友,连熟人也没有,噩耗将因为他独自承受而变得格外沉重,他首先要打电话给谁说这件事?他说得出口么?

  巨大的惶恐令他只想逃避,王铮站了起来走了几圈,一拳砸向墙壁,借着,他靠着自己的胳膊缓缓呼吸,想让自己冷静点。

  然后,他bī着自己走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房,取了一次xing杯子,倒了杯热水,一口口地咽下。

  喝完后他的心安定许多,他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徐文耀,告诉他现在于萱的qíng况,请他通知于萱的家属,这个时候,也许该把父女之间的问题放一放,人要是没了,对谁都是无可弥补的遗憾。

  最后,他听见徐文耀在电话那端温柔地抚慰说:“对不起小铮,我现在立即赶回来,最迟明天我就到了,你先撑过今天晚上,明天我就回来了。”

  “我没事,徐哥,你也不用太担心,”他喉咙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努力清晰地说,“于萱她,这家伙命硬着呢……”

  “我知道。”徐文耀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说,“万一要是,你也不要太难过,那毕竟是我们早就知道的。”

  “嗯。”王铮视线已经模糊了。

  “等我。”徐文耀简洁有力地说完,立即挂了电话。

  他默默把眼泪擦掉,回到手术室外面,灯仍然没亮,外面一角完全没人,王铮重重地坐了下来,把头埋在手掌里。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边有人坐下,王铮抬起头,李天阳双手抱臂,默然坐在他身边,见他抬头,才掉转视线,仔细端详他,眼角聚起细细的皱纹,似乎借着端详他而沉思。

  王铮轻轻咳嗽一声,坐正了,哑声问:“你来了?”

  “嗯,”李天阳点头,想了想,老实说,“我原本打算进来看看你,看看就走,进来了才知道那小姑娘送这里面抢救,我想你一个人,没准有用得上我帮忙的地方,就跟过来了。”

  王铮点点头,哑声说:“谢谢。”

  李天阳笑了笑,撸撸脸,吁出一口气,说:“你没赶我,我该谢谢你。”

  王铮掉转视线,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叹了口气,低声说:“任何事,在这道门前面,都显得没那么要紧了。”

  李天阳伸出手,迟疑了下,又缩回去,确实,在生死面前,在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么等死面前,他想,自己那点事,还真是无足轻重。

  但总得说点什么,不说点什么,那种横贯在两人中间的异常沉重的压迫感就会令人窒息而死,王铮跟李天阳同时开口:“我刚刚……”

  “别担心……”

  两人都笑了,这回,倒有些昔日被遗忘了的熟悉感重又回归,李天阳说:“你先说。”

  “我刚刚在想,于萱要从里头出来,没准就再也不能吃日本料理了,她挺爱吃那些的,要那样的话,她该多懊恼。”

  李天阳摇头说:“有你给她每天炖这个炖那个的,她口福好着呢。”

  “我手艺一般你又不是不知道,于萱没准早吃腻了,不好意思说而已。”

  “谁说的,我觉着你手艺好得很……”李天阳有点尴尬,却仍然坚持着说完,“是我以前不会欣赏。”

  “是吗?”王铮轻轻一笑,垂头说,“你现在安慰人的本事见长了,不过我自己本事我知道,也没什么好的。”

  “不是这样的。”李天阳叹了口气,伸手习惯xing地去摸烟,却猛然想起这里不能抽烟,只得放下,他组织自己的语言,却又有些急迫,词不达意地说,“小铮,你很不错的,你做饭的手艺好,耐xing又足,你很善解人意,为人也正派,对人好的时候不计较,你真的很好,还聪明……”

  他的语气中渐渐浮上一层焦躁,终于猛然打住,目光炯炯地盯着王铮,王铮自嘲一笑,心里的悲伤却渐渐弥散开,他迎视李天阳的目光,轻声问:“我有这么好?比于书澈还好?”

  这是他萦绕在内心深处,疑惑已久的问题。他还记得,自己那点微薄的自信曾经在这个问题面前溃不成军,但也在这个问题面前不甘痛苦,久而久之,这个问题变得刻骨铭心,甚至超过对李天阳的怨恨和爱,成为一个无解的,却渴望被解答的问题,它拆开来由很多痛苦的深夜,一个人孤独地挖掘内心伤口时冒出来的疑惑。

  他问出口后,猛然意识到这个提问有多不妥,王铮白了脸,立即掉过头,掩饰地说:“那什么,我就随便说说,于先生当然很好,我尊重你的选择,不是,我们都过去了,问这种问题太不应该,请你别介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了这么不合适的话……”

  “没事的。”李天阳心里涌上一阵心疼和愧疚,他打断王铮,叹了口气,qiáng笑说,“没事的,你有权力跟我问任何这样的话,我欠你的解释,我想明白的,我会回答,想不明白的,我会努力想明白,小铮,我现在知道一点是,你不比谁差,这不是套话,是我想了四年,才想清楚的东西,小铮,你不但不比谁差,你比谁都好。”

  “是我的问题,我像熊瞎子掰玉米,掰一个扔一个,我那个时候,其实就是你现在这个岁数,思想不成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真的,很蠢。”

  李天阳低头讪笑了下,哑声说:“其实你应该也猜到了,我跟于书澈处得并不好,如果这能让你稍微解气的话,也可以将之解释为报应。我奶奶生前常说一句,欠债还钱,一笔笔功德簿上都记着,我一直不信,现在看来,我那样离开你,伤透了你的心,就已然亏了德行,跟于书澈,注定好不了。”

  “具体相处的事我就不说了,我只说我的感觉,跟他在一块,我发现我,越来越能体会到,你当时跟着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你是个傻子,从来不说,我也不会去问,现在想来,我亏欠你最多的,其实是这些jī毛蒜皮的小事。”

  王铮心里涌上一阵酸楚,他摇摇头,哑声说:“你跟他在一块才发现我的好处,那假设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你是不是也该发现他的好处呢?李天阳,你这样,当人的感qíng是什么?”

  李天阳蓦地抬头,说:“我不是这样的人。”他还想说什么,猛然间瞥见一个人影,转过头去,却看见于书澈面白如纸,站在那双手抱臂,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李天阳心中一惊,站了起来,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于书澈甚至微笑了下,但声音却冷得发抖,“我要是不来,怎么能听见你这么深qíng的告白?那什么,王铮,你觉着他口才怎样?动听吧?什么叫跟我在一块越来越能想起你,我告诉你,当初他在我跟前,可没少说嫌弃你的话。”

  第24章

  李天阳脸色发青,于书澈的脸上却是一片苍白中带了豁出去的微红,只有王铮难堪着急,他想说什么,但这种qíng形,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身边两个人剑拔弩张,已经到了下一刻就要恶语相向的地步,只不过李天阳在拼命压抑着怒火,而于书澈却已经气昏了头,除了手脚发抖瞪着李天阳,倒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反应。

  即便张扬如于书澈,也并不擅长处理这种qíng景。

  王铮忽然觉得这一切很滑稽,他想在自己记忆深处,他们并肩站着的画面就如尖刀一样剜着他的心,他不是圣人,在痛苦怨恨浓稠到抹不开时,他也曾想过,大不了照书上指示做个土炸弹,绑在腰上专门候这两个王八蛋出入的地方,大家一块死好了。

  但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另一种胆怯替代,他实在是怕看到这俩人,怕看到他们亲密无间,怕在别人活生生的浓qíng蜜意前面撕裂自己的伤口,痛不yù生。

  哪知道命运就如一场滑稽戏,你拼命想躲开的,绕了个大弯,换了种方式呈现你跟前;你拼命想企及的,却偏偏跟脑袋前面挂了根红萝卜的傻驴似的,伸长脖子怎么够也够不着。

  生活怎么能这么滑稽?套用网络上的语言,真是一盆接一盆的黑狗血。

  王铮忽然就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这一声笑,打破了僵局,李天阳困惑地看向他,于书澈愤怒地皱眉,薄唇一张,立即就是一句:“王铮你他妈笑谁呢?”

  王铮瞥了他一眼,在看看李天阳,这两人曾经如此占据他生命中的重要位置,一个极爱也极怨,另一个极厌恶,因为太厌恶了,反倒念念不忘,但今天,却最终以一种滑稽的形象将他那些困境和苦难变得毫无分量。他想起自己那些苦苦捱着等待明天到来的日子,那些为背信弃义的恋人而黯然神伤的时候,忽然间发现,那些痛苦里面,其实充满了不可信的肥皂泡,一个套着一个,戳穿一个,立即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王铮脸上的笑容加大,他边笑边摇头,充满着对自己以往的质疑和不满。如果说,自己受苦的根源在于李天阳,李天阳的移qíng别恋令他当初献祭般的感qíng备受磨难,那么,这种磨难显然也与李天阳跟于书澈的爱qíng有关,他们的爱qíng越有效,则王铮的爱qíng越显得凄凉。但如果说,李天阳跟于书澈的爱qíng不过是一出倾qíng演出的滑稽戏,那么他自己的呢?是不是其实也不过是个被过度诠释了的想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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