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铮沉默了一下,蹭蹭他的肩膀,低声说:“谢谢。说给你听,我好受多了。”
“那就行,早点吃饭,吃完了好好休息,你不是前天还说想看牛津版的cha图艺术辞典吗?”徐文耀笑着问。
“啊,你不会买了吧,很贵的,上千美元呢……”
“这算什么,那套书我已经让人去买了,过俩天就送到,就算是你今天跟我讲心里话的奖励。”
王铮不好意思了,低头说:“这还有奖励啊。”
“那当然,说心里话是个好习惯,值得提倡发扬。”
没过一礼拜,王铮忽然又接到系里的通知,说他不用去分校给本科生上课了,改让他负责在老校区的三年级学生开一门专业课。随后,他的导师不无遗憾地打电话告诉他,那位原本要跟他合作的师兄自己婉言谢绝,据说是正跟妻子闹分居,家里不安生,他没心qíng弄研究。又过了几个礼拜,就在新生军训完毕前,系里传来消息说,那位副系主任平级调职,调到G市另一所高校去。
一切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王铮啧啧惊奇,却也有点好运来了的不真实感。他后来经过慎重考虑,还是申报了一个合作老师的名额上去,选的是他另一位人品能力都不错的同门,对方得知后,还特地请他吃饭道谢,大家对他莫名的敌视和嫉妒,也无形中消解了不少。
这天他回系里签一个名,正好撞见原来的副系主任从大楼里出来,王铮躲闪不及,只得上前打了个招呼。老头照例油光满面,脸色红润,只是绕着秃顶的那一圈头发,似乎又少了。王铮以为他见到自己,不恶语相向起码也该给个脸色,哪知道事实证明,他又一次犯了幼稚病,老头早就是高校名利场里打滚过的人jīng,看到他,竟然满脸堆笑,仿佛什么事也没有那般,亲切地跟他打招呼,还关心地问起他的课业和今后的科研方向等。
这种长辈关心晚辈的方式令王铮受宠若惊之余,又对他的炉火纯青的面上功夫自叹不如。相比之下,他比老头要尴尬,一问一答之间均是斟词琢句,生怕说错一句或说多一句,好在老头也不多谈,匆匆就要走了,临走前,似笑非笑地看了王铮一眼,说:“小王啊,咱们往后都在教育界,以前如果有些事做的鲁莽,那是我思虑不周,你别往心里去啊。”
王铮一愣,忙说:“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年纪轻轻的,不骄不躁,确实难得,不过我有句大实话,你听了可别不高兴。”
“您说。”
“我理解你们年轻人做人想低调,不想让同事知道家里的背景,可过分谨慎也不好,你自己辛苦不说,别人也跟着误会,这就不好了吧。”
王铮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哈哈,又谦虚了,我理解我理解,”老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麻烦你替你表哥传个口信,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他吃个便饭,好好谢谢他,不知他肯不肯赏脸。”
王铮一头雾水,忽然领悟到,这位表哥除了徐文耀还会是哪个?他默默地点头,跟老头告了别,目送他兴高采烈地走远。
等人一走,王铮立即掏出手机打了徐文耀的电话,质问道:“不是说别管我的事吗?你怎么又管了?”
“宝贝,你都那样难受了,我再不管,你的心qíng就会一直很差,你心qíng差就会影响我心qíng差,我要是心qíng差可了不得,一个不慎看错个小数点,那就是亏大钱啊。我这可不是为你着想,是为我自己。”
“你……”王铮被他堵得没话说,转念一想,有个人这么为自己着想,也很不容易。他叹了口气,缓和了口吻问:“你给了那位主任什么好处,他刚刚看到我,就跟见到乡亲一样。”
徐文耀呵呵低笑,说:“也没什么,就是找人让他调职而已。”
“全G市最好的大学就在这,他调别的地方为什么反倒会高兴?”
“这你就不懂了,嗐,你也不用懂,反正你知道他调那边油水多多就好了。”
王铮哑然,忽而愤愤说:“那不是便宜了这个混蛋?”
“有动作才能出错,你别着急,先看看吧,早晚有他自作自受的时候。”徐文耀笑嘻嘻地回答,“诶,我去开会了,先挂了啊。”
“,好。”王铮挂了电话,犹自有点不太明白这里头的道道,随即一笑,既然自己不懂,那就不要懂好了,反正家里有个人懂。
王铮摇摇头,上楼去系办签了名,又碰上个老教师,聊了几句。他往下走的时候电话又响起,王铮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李天阳。
“是我啊,小铮,现在有空吗?”
“我在学校呢?”王铮笑了,“什么事?”
“正巧,我就在你们学校附近,那什么,你的书出来了,我给你送样书过来。”李天阳一口气说完,忽然迟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见一面可以吗?”
“行啊,”王铮慡快地答应,“我在教学楼下等你。”
“好,”对方仿佛很高兴,“我马上就到。”
第74章
李天阳此时的心qíng是很分裂的,有一种自nüè一样的快感,明知道没戏了还不死心想再凑近点,再凑近点看王铮,可还没见到人,先心生了一种就算看到又怎么样的颓丧感。他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对王铮有那么qiáng烈的执念,就如一种病毒,早已侵入主程序,但平时你不点开特定的软件不觉得,一点开了,就一下全线崩溃。
他对王铮的感qíng此时已不是懊悔那么简单,还有追忆往昔的怀旧qíng怀,寤寐辗转而不可得的思念qíng怀,还有一些新的激dàng,在看到现在的王铮后,本能地要将他视为标准,一切好的都往他身上靠的恋慕qíng怀。李天阳从那天见过王铮后,就煎熬在两种yù望当中:一个yù望让他去追寻捕获,一个yù望让他偃旗息鼓。他在这个过程当中忧郁而高兴,借了出书的事跟王铮套近乎。其实王铮那本专著,等于是他掏钱托朋友出版的,钱花了不少,但他不敢叫王铮知道。王铮的xing格,如果让他知道这本书是这么出来的,那他宁愿不出,他一辈子呆在象牙塔里,有些迂腐的清高,有些蠢笨的单纯。这些当年看来令李天阳不耐烦的品质,今天看来却都是可爱的,不仅可爱,还令人心疼,想把他一辈子好好护着宠着,让他永远这么不谙世事,不懂人qíng。
到了今天,李天阳也算明白了,未必是他跟王铮处不来,也未必是没感qíng,而是大家相遇的时候不对。一个是敏感幼稚,只知道一头热要恋爱要奉献的少年;一个事业举棋不定,心态随着起伏不明的青年。那个时候,他跟王铮谁都给不起长久的承诺,可偏偏各自以各自的方式,想着所谓长久,可能也就是那个样子。结果,等待的等不到,想凑合的也凑合不了。
可人不是程序,这边建立新的,那边就能删除旧的。兜兜转转了这么些年,李天阳知道自己忘不了王铮,但是也争取不到王铮,但要真能潇洒转身,又何必费心费力,又跑来G市见王铮?他的后座上堆着王铮的专著,没事的时候也翻看了下,就算看不懂,但也明白,那个青年思想深邃,提问题角度刁钻尖锐,而且博览群书,学识渊博。这样的学养功夫不是一两天就形成,也许在他还跟着自己,还在屋子里等待自己的那些时日,王铮就已经开始了他的思维训练。李天阳回想起来一阵羞愧,这么有想法的人,自己那时候怎么还以为是个书呆子呢?一个人的思维模式反应出他的世界观,王铮看世间百态,没准比自己要能抓住重点。可是自己却一再轻慢他,以为他不过是个养在宅子里的qíng人而已。
李天阳开着车,慢慢在Z大校道上,他想如果现在能给他一个机会,他肯定好好地认识王铮,不是判断王铮,而是认识和理解,从他身上学东西,不再带着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就将王铮贬为躲在象牙塔里的老浮士德。李天阳禁不住想,也许徐文耀没那么了解王铮,也许徐文耀就如当初的自己一样,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如果那样,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
他瞬间怦然心跳,隔着车窗,远远看见王铮就坐在他们系教学楼前面的花坛上,相貌俊美,风姿不凡,仿佛从他李天阳渴望着的,高于他日常生活的世界中掉到他眼里,身上都带着那个世界的风华。李天阳忽然就激动起来,像二八少年,握着方向盘的手居然会微微颤抖。他曾经埋没的青chūn,他不知道反省只知道挥霍的过往,他曾经像个国王一样被这个少年的爱包裹得安全自大,他在丧失了一切后,才懂得蓦然回首,然而却已百年身。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令他如此感慨,这个人联系着他的过往,影响着他的现在,也许还能左右他的未来,这个人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这个人带来的都是浮光掠影一样的回忆,是有关青葱岁月的乡愁,但却已足够让他三十多年已然沧桑的心灵得到滋养。
李天阳有些近乡qíng怯,他停了车,过了一会,才拧起后座上的书,打开车门,下车慢慢朝王铮走去。王铮很快看到他,笑了起来,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快点过来。李天阳不由自主也笑了,加快脚步,过去后王铮第一句话就是:“你可来了,中午一块吃饭?”
李天阳受宠若惊,点头说:“好啊,去哪吃?”
“我们学校就有很好的餐厅,我带你去,走。”王铮抬脚先行,对他说,“你的车放这边没事,吃了饭再回来拿就好了。这顿我请,谢谢你帮忙我出书。”
“说这种话就见外了。”
“我知道,但还是想说谢谢。”王铮说,“你这次帮了我大忙。”
“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刚好认识人而已。”
“行了天阳,你再说这种话,只会让我深深觉得自己没用而已。”
“怎么这么说?”李天阳抬起眼有些担忧,忽然明白了,说,“你那位领导,给你小鞋穿了?”
“算有一点吧,”王铮低下头,随后说,“不过没事了,徐哥帮我解决了。”
李天阳微微眯了眼,说:“那就肯定没问题,徐大少摆平这点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没用,本来想靠本事解决这个事,结果还是得靠他……”
李天阳有点莫名的高兴,王铮跟他说这些,是抱怨还是自责?他立即说:“你千万别这么想,你做了最主要的努力,写了这本书,要是没这个成果,徐大少就算想帮你也帮不了,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能gān。”
52书库推荐浏览: 吴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