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本来就……”黎箫怯怯地说。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林玉芬急急地打断他,正色说:“黎箫,这个社会已经够不公平不平等的了,犯不着你再来添砖加瓦。你听着,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身体,尊严啊生存技巧啊人生意义啊这些,等你有命从手术台上下来时后咱们再谈。还记得呆会江临风来你要怎么做吗?”
黎箫咬着嘴唇,半响,微微点了点头。
“很好,真乖。”林玉芬低头看看表,说:“从天水山庄到这,开车正常要三十五分钟左右,按临风的xing子,我估计二十几分钟就能到。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躺着睡觉就行了,其余的jiāo给姑姑,嗯?”
“姑姑,珂珂也会来吗?”黎箫软软地问。
“放心,你弟弟只有比江临风更紧张你。你这个病呀,无论是手术还是继续做透析,两方面都利弊共存。现在我们只是把你做透析的弊端稍微夸大一点,两害之下取其轻,江临风这种天生的jian商,最懂得怎么选择了。”林玉芬眼睛里闪烁着兴奋莫名的光芒,呵呵笑道:“真是期待啊,着急上火的江临风,我还真没见过呢。啊,箫箫,我的眼药水呢,这么重要的场景,没点眼泪怎么煽qíng得起来。”
三十五分钟的路程,司机在江临风风雨yù来的yīn沉脸色中,果然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开完。车还没停稳,江临风已经一把拉开车门,从车里跳了下来,大踏步走进医院门诊大楼,David一溜小跑紧跟其后,两人直接乘边上的医疗人员专用电梯直上,奔向黎箫所在的肾脏中心楼层。当江临风一踏出电梯时,正看到林玉芬在走廊里焦急等待的身影,见到江临风,林玉芬眼睛一亮,泪痕明显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箫箫呢?”江临风立即发问。
“嘘,轻点声,他在里面,qíng况总算有所稳定,现在大概睡着了。”林玉芬掏出手绢,印了印眼角。
江临风松了口气,随即厉声质问:“怎么会这样,我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他吗?”
“这是我能控制的吗?箫箫今早来医院还好好的,做完透析,打完药后忽然不舒服,脸色变得好差,只说了句‘姑姑我好像不行了‘就倒了下来,我一个女人,接都接不住。还好旁边的护士看到,马上帮忙推进去急救,我吓都快吓死了,你还好意思说我。”林玉芬瞥见江临风脸上有些担忧,立即再接再厉说下去:“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不喜欢了要打要骂,要不是我拦着,你那天想gān什么呀?眼瞅着打骂不成了,你甩手就走,把他丢下不闻不问,连续这么多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正好,江大少,我还想问问清楚呢。”林玉芬咄咄bī人地讲:“现在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玩腻味了?要是的话你把他给我,我认他作gān儿子,从此跟你江大少再无瓜葛。人家黎箫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没见过你这么糟践人的。”
江临风面露愧色,难得地有些底气不足说:“林姑姑,你至于说这么难听吗?箫箫做了我的人,迟早总是要清楚我的规矩。”
“规矩?”林玉芬冷笑了一下,不紧不慢说:“从你爷爷辈算起,我在江家呆了几十年,也没听过有这样的规矩:内脏坏了不让人换,明明有希望治好的病,却非要人家一辈子当个重病号活得窝窝囊囊。临风,这就是你的规矩?如果是,这规矩真让人齿冷心寒哪。”
江临风沉默了。在他的心底,确实没有想过,自己替黎箫做出的那个不冒风险,只为保命的医疗决定,在旁人看来,原来会显得那么无理和恶毒。半响,他抬起头,眼神幽深地问:“这是,箫箫对我的看法?”
“不然你以为呢?”林玉芬白了他一眼,口气不善地说:“你上大街随便拉一人问问,只要头脑清楚有点基本是非观念,都会这么觉得吧。”
江临风扶着治疗室外的塑料椅子,慢慢坐了下来,撸了一把脸颊,低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只是怕他会死。”
林姑姑看着他一脸落寞萧瑟,不由一阵心软,这到底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疼在心底的孩子,她放柔了声调,说:“临风,你出身豪门,从小到大没病没灾、一帆风顺,所以很难理解,象箫箫那样的孩子,其实过得有多难。说实话,他能活到今天,还能笑,还会选择跟你在一块,真的挺不容易。我要是你啊,听到箫箫表示想换肾,反而会觉得放心,因为那表示他想活下去,他有活下去的热qíng,愿意为之努力。如果说,今天他黎箫随你的意思,事事都无所谓了,你才应该觉得怕,因为那样的话,很可能他就真的对怎么活下去没有任何期待。你刚刚说的规矩什么的,难道真的那么重要,比一个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箫箫还重要?你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透这一点呢?”
江临风心里有些微的松动,难道自己,真的有些刚愎自用了吗?他沉吟了片刻,站起身来,说:“我,进去看看他。”
“去吧。”林玉芬含笑说:“那你就一直看着他,我回去让阿卢准备点吃的来。”
第16章
江临风走了过去,推开门,入目的是纯白色的病chuáng上,穿着天蓝色宽松衬衣的黎箫一张jīng雕细琢的小脸。他唇色略有些发白,轻颦眉头,齐胸盖着医院常见的灰色毛毯,搭在毯边玲珑细致的手象婴儿一样攥紧。江临风轻轻走了过去,握住黎箫的手,只觉掌心中微凉细滑的小拳头脆弱得仿佛不堪一握,稍一用力,就会被自己捏碎一样。江临风慢慢地摩挲着,将他柔若无骨的指头一根根掰开,放到唇边细细吻着,仿佛通过这样亲昵的动作,来平复这十天莫名的烦躁和郁闷。他这才发现没有这个小东西在身边,原来心里真的会空落落,非要真的触摸到他,亲吻到他,才能将这种无缘由的空虚一点点填满。
江临风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用下巴上的胡渣轻轻刺他的小手,病chuáng上的黎箫不舒服地皱皱眉头,低低“嗯~”了一声。他的声音软糯娇嫩,夹着说不出的慵懒和xing感,直听得江临风心神dàng漾,忍不住凑过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瓣。黎箫眉头皱得更深,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振翅一样扇动了数下,随即又蹭蹭枕头,侧脸过去睡着。
“怎么稍微不看着你,就给我出事呢?”江临风喃喃低语着,伸手抚摸他美好的脸颊,他稍显失色的唇瓣,再用拇指抚平他秀气的眉毛。这孩子,仿佛只有在睡梦中才露出忧心忡忡的本质,不安的眉头,抿紧的嘴角,似乎隐忍着旁人所不知道的病痛和压力。江临风在倏忽间察觉到,自己原来从没有关注过黎箫的苦痛,只知道他可能会难受,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个难受法。平日自己只看到那jīng细到极致的眉眼,那璀璨的眼眸时而含笑,时而羞涩的神qíng,却没有发现,黎箫或许将所有真实的qíng绪,都习惯xing地掩饰在自己乖巧柔顺模样的背后。
“我真是忘了,你还是一个病人哪。”江临风叹息着低语,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坐着,盯着他的睡颜,不觉陷入沉思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上响起轻微的剝琢声,江临风不悦地皱皱眉,吻了一下黎箫的脸,站了起来,轻轻拉开门。只见开车送自己过来的司机局促地站着,看到他,结结巴巴地说:“江,江先生,对不起,有两位医生,说,说要跟你谈谈。”
“嘘。”江临风食指压唇,比了下手势,跨出去,轻轻合上门,这次开口问:“什么医生?”
“在,在那呢。”
司机指了指拐角处站着的两位身着医生袍的男子。江临风望过去,认得其中一个是转到这家医院后一直负责黎箫病qíng的主治大夫;他旁边另一位年轻医生相貌斯文清俊,瞧着格外眼熟,江临风眉头一皱,随即想起,这人是当初在黎箫病房里遇到的那个眼神露骨的前主治大夫陈允墨。
江临风冷冷一笑,今儿还真是热闹了,也不知道这个人是真没听说过他江临风的大名还是个二百五,明明该退避三舍的,现在居然还敢找上门来。他淡淡地瞥了那两人一眼,只朝黎箫的主治大夫略点了头,算打过了招呼。
“江先生,不好意思,有关病人黎箫的一些qíng况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江临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眼里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说:“请讲。”
“上次,那个,我建议过,要不让黎先生不做移植,进行其他保守xing治疗。但是,今天病人出现了一些新qíng况,我和陈医生商量后,觉得还是建议做移植更好一点。”
“陈医生?”江临风不悦地看看陈允墨,毫不客气地说:“我以为,你才是肾病专家。”
“我,我当然是,不,那个陈医生是业内非常有名的年轻大夫,他之前又长期担任过病人的主治医师,那个,他的意见也很重要。”大夫担心得罪了他,开始支吾了起来。
“是吗?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们医院的治疗方案可以这样朝令夕改啊,”江临风眼神犀利,嘴角上勾,说:“既然如此,我还是给他送到国外吧,国内的医疗服务真是令人失望。”
“江先生,您能单独和我谈谈吗?”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允墨此时忽然cha嘴。
“嗯?”江临风扬起眉毛,说:“不好意思,陈医生,黎箫在您手上治了一年多,也没见有什么康复的可能xing,所以,我看我们之间没有必要对此jiāo谈。”
“如果说,我对黎箫的病qíng比任何医生都要了解呢?您愿意跟我谈谈,怎么给箫箫最好的治疗么?”陈允墨毫不气馁地回答。
江临风闻言低笑,说:“我倒忘了,陈医生是有心人啊。”
陈允墨到底是个书生,脸皮较薄,被说中了心思,登时脸色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一声,诚恳地说:“江先生,请您给我十分钟就好,拜托了。”
江临风此时倒有些好奇,这个年轻医生到底坚持要跟自己说什么。他看看另外那个大夫,对方立即聪明地说:“我还有病人,你们聊,你们聊。”说完,忙掉头快步离去。
江临风又低头看看表,说:“十分钟,从现在开始。”
“江先生,”陈允墨开口道:“我或许不是什么高明的大夫,但我一直在留意黎箫的病qíng,有很长一段时间,对他的状况也曾觉得很无望,因为就目前而言,根本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来治疗他。”他顿了顿,说:“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建议他采取保守一点的治疗,就是定期做血液透析和服用药物。但是,这样的治疗不可避免有其副作用,黎箫从发现肾脏问题到现在,这么久以来一直都采取这种保守疗法,不客气的说法是,他的内脏已经到了能够承受的边缘。如果再用这种方法,则以后其心脏、肝脏、肺部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换肾能解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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