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细声细气地说:“谢谢,我不坐了,就站这等。”
“那个,喝水吗?”赵大姐本着敬业的八卦jīng神,转身给她接了一杯水,旁敲侧击地问,“您看着挺年轻的啊,是我们傅主任的亲戚?”
美人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说:“我跟他不是亲戚。”
我心里一跳,难不成傅一睿真的静悄悄结婚了我们都不知道?我正乱糟糟地想着,忽然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傅一睿穿着白大褂飞快地跑过来,万年不动声色的脸上,居然带了一丝说不出的着急。
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没见过他这么qíng绪外露过。
我有些尴尬,抬起手朝他动动手指头算打招呼,哪知他只看了我一眼视线便滑过我,定定地落到我身边的美人上,胸膛起伏,似乎微微喘气,这时,我听见身后的美人娇滴滴地喊了一句:“一睿。”
我登时头皮发麻,不由得想这美人语气也忒嗲了点,可傅一睿似乎就吃这一套,他脸上yīn晴不定,像是看到这个美人有难掩的激动,随即他想起这里还有我跟赵大姐两个超级电灯泡,立即沉下脸,冷冷地迸出一句:“跟我来。”
随后他转身就走,那美人不敢怠慢,立即迈着小碎步跟上,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俩走进拐角的休息室,傅一睿为美人开门,风度十足地等她先进,随后回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也跟着进去关上门。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有点酸涩,但很快就淡然,我想这点怪异的酸涩感大概因为我习惯了傅一睿做我的好朋友,而我的好朋友家里来人,他却没想过跟我介绍或者寒暄一下,无论是在中国还是美国,都没有这么个道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穿着,淡huáng色的开襟毛衣配着银灰色西裤,脖子上系着嫩huáng小碎花的丝巾,好吧我承认很简单,但我也有刻意加重衣着上的女xing因素,至少出门前我看看镜子里的女人,也算jīng神焕发吧。
我摇摇头,对自己一把年纪居然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被忽略感而暗自好笑,胡乱地抓了抓半长不长的头发,我对赵大姐说:“看来傅一睿没空理我了,我还是先走吧。”
“啊,你都不好奇刚刚那女的是谁吗?”
“不好奇。”我笑着说,“傅主任要想告诉你,自然就会讲,他要不想说,那就肯定有不想说的理由。”
“少给我扯你们美国那套尊重隐私的屁话啊,”赵大姐愤愤地说,“咱们中国人就讲究知根知底。”
“您是好包打听吧?”我笑呵呵地说。
“呸,你不好?我往后打听到的事都不告诉你,我急死你。”
我哈哈大笑,朝她挥挥手,自己慢慢走出整形外科的大门。下电梯的时候我想既然回来一趟,gān脆去找邓文杰吃个饭吧,于是又拐到心二外那边,找了一圈没见到邓文杰,却碰到邹国涛,这才知道邓文杰又是佳人有约。
“真是的,想找人吃个饭怎么那么难啊?”我叹了口气,问邹国涛,“你吃饭了吗?要不咱们俩去?”
邹国涛高兴得笑了,点头说:“好啊,我早想请你了。一来庆祝你康复,二来也是对你之前照顾我的答谢。”
“说得那么正式我还不好去了,得了,就一顿便饭,我请吧,”我笑了,“走,你想吃什么?”
“西餐吧?”
“好。”
我们一道去了医院附近一家西餐厅,那里环境优雅,牛扒做得也不错。我以前来过两回,印象还可以。我跟邹国涛被礼仪小姐领进去一处小隔间,坐下点菜后,邹国涛借口有事先离开了一下,我支着下巴无聊地看着四周,忽然发现傅一睿带着刚刚那位美人一道踏进餐馆。
我立即竖起餐牌遮住脸,往一旁悄悄看过去,还好他们没发现我,大概也是有事qíng要说,傅一睿与美人去了餐厅另外一边的僻静角落。我吁出一口气,放下餐牌,对自己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感到好笑。正想着,忽然看到邹国涛抱着一捧漂亮的蝴蝶兰进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朝我慢慢走进,脸上笑容羞涩腼腆,抱着花站在我面前,立即有种被雷劈中的窘迫令我不知所措,我gān巴巴地说:“啊,小邹,这花很漂亮……”
他递过来,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但努力维持着,像豁出去一样说:“张医生,这,这是送给你的。”
我只觉浑身jī皮疙瘩都冒出,邹国涛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眼神炙热渴望,里头的意思明显不过,只是这种三流电视剧里教坏小孩的招数在现实中上演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像莫名其妙被人qiáng拉进一场低俗的真人秀中,除了丢脸没别的感觉。我这辈子从未有这等荣幸上升为八点档的女主角,他举着花的十五秒内,我感觉汗流浃背,尴尬得要命。
然后我当机立断,飞快把花从那个傻小子手中抢了过来,其间挣落了一些花蕾叶子也在所不惜。随后我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花藏到边上座位,至少暂时让它消失在公众视线下,然后尽量笑得自然说:“先坐下,坐下再说。”
“可是我还没说……”
“行了坐下吧。”我忍不住提高嗓门。
邹国涛涨红了脸,飞快地坐了下来。
我单手支着额头,没好气地瞪着他,那孩子在我的目光凌迟下越发面红耳赤,坐立不安,等到侍应生上了菜,闻到食物的香味,我才略微消了气,指着东西说:“吃吧。”
邹国涛慌里慌张地动手,我用专业的解剖手势将六成熟牛扒切好,吃了几块,觉得腻烦,不由放下叉子,喝了口水,我看着坐我对面的邹国涛,忽然想起他刚刚来我们科室的时候,只不过一个实习医,小心谨慎地gān活,为能站在手术台边观摩我主刀而雀跃欢欣。我想起我也是走过基本相同的路,只是我确实运气好,一直能遇上肯照拂自己的前辈,而且顶着美国常chūn藤大学学位头衔,回国后院里领导也比较重视。我在工作上并没有经历国内医学院毕业生之间的残酷竞争,所以我也不清楚邹国涛对我的感激算怎么回事。
而且,不是一直算同事qíng谊吗?怎么今天来了送花这一手?
“今天的花很漂亮,但以后别送了。”我直截了当地说,“不便宜吧?làng费钱。”
邹国涛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嗫嚅问:“你,你不喜欢?”
“我当然喜欢,但我觉得,花这种东西还是送女朋友最好,尤其是这么好看的。”
他白了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我截住他的话,飞快地说:“我以前有个未婚夫,你们都知道他过世没多久,我们从小在一块长大,彼此间有十几年的感qíng。我不想矫qíng地说一辈子只爱这个人,但我想人这一生,能花十几年去经营的感qíng不多,它份量很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垂下头,半响过分,点了点头。
我微微一笑,缓和了口气说:“快吃吧,吃完了你还得回去上班呢。”
作者有话要说:迟来的一章
第23章
一直到我走出餐厅,傅一睿也没有跟那位美人聊完,我虽然有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想去打探他们在说什么,但一想起在门诊大厅他冷漠的态度就打了退堂鼓,再怎么说服自己尊重他人隐私,但事到临头,仍然有种被人隔离在外的怪异感。
我走出餐厅,在门口与邹国涛告别,捧着他送的蝴蝶兰,到了了还是冲他说了声谢谢。
我万分不愿意令这个男孩难堪,不是因为我本xing善良,不忍他人难过之类,大多数时候,别人的qíng绪对我而言只是别人的事,只有少数几位亲人的qíng绪才能直接影响到我。我不愿意这个男孩难堪,只是因为我也送过孟冬一次花,我送出去的花同样没能讨好想讨好的人,我在自己不擅长表达的làng漫中注定要铩羽而归。
那件事,我还记得。
他第一次奔赴战地就能够拍出经验老道的记者所捕抓的敏感xing镜头,随后,他独特的视角和思考方向令他的照片大放异彩,与众不同。人们开始谈论这个具有非比寻常天赋的年轻人,但他的照片连法新社都抢先购买的时候,孟冬已经在国内引起相当多人的关注。以至于等当他归国之时,机场上有人打着横幅自发去迎接他。
我就站在那堆人的对立面,寒冬瑟瑟,我穿的不暖和,黑色的薄呢外套,没有围巾,冻得哆哆嗦嗦,却不忘手捧一束玫瑰。我那时候还是个穷学生,坐飞机回国度圣诞已经掏空了口袋里的钱,大冬天里那束冻得蔫头蔫脑的玫瑰却管我要了一个天价,如果不是为了孟冬,如果不是为了笨拙而无从表达的爱意,我不会去买那个花。
结果整件事,就如一出对làng漫qíng节的拙劣模仿。
孟冬一看到我手里的花脸就黑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个特立独行,具备深邃思想的人文摄影师捧一束俗艳的玫瑰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qíng。孟冬看也不看我,他对那些不认识的迎机的人勉qiáng挤出微笑,但对我却大踏步走过,一直走出了机场大门,才愤愤地躲进出租车给我打个电话,命令我立即丢掉手里那束可笑的玫瑰给他滚上车来。
我后来无数次地想那个qíng节:剪着齐耳短发的女孩搓着冻僵了的手,努力想用她贫乏的审美能力将手里缺水的花摆得好看点。她一直要到长大了才知道làng漫的元素若是弄巧成拙就会变成搞笑的戏码,但那个时候她不懂,她有限的对làng漫的认识也是来源于普通人的认知,她以为红玫瑰的花语是我爱你,说出这个,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知道邹国涛送我蝴蝶兰之前是否踌躇过,是否过分思量过,但我在最初的窘境中摆脱出来后,嗅着花束隐约而来的芬芳,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一部分柔软的东西开始复苏,我想孟冬送过我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但从未送过我这样正儿八经的鲜花,如果算起来,邹国涛给我的这束,其实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的,来自异xing的,带着明显求偶信息的花束。
我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抱着蝴蝶兰,忽然觉得心qíng莫名其妙有所好转。
无关送花对象如何,仅仅出于虚荣心的满足,我也觉得这花来得正是时候。
是的,我也有虚荣心,我其实也不乏浅薄,但有时候欢愉这种东西就是来得如此简单直白,与思想无关,与价值取向无关,只要一束令人尴尬的鲜花,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嗅着手里的蝴蝶兰,给李少君打了个电话,她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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