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她弄得悚然一惊,伸出手本能想推开她,但是与此同时我却听见她带着呜咽的声音:“我一直期待着见到你的这一天,我终于还是见到你了,太好了……”
我试图从她的怀抱中抽离,谨慎地说:“小姐,你是不是放开我好一点,你抱得太紧了。”
她放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拿指尖拭去眼角的泪痕,她果然是个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确实不失赏心悦目。但问题在于,我没有责任也没有兴趣去欣赏这种美,于是我说:“那个,你找我有事吗?”
“我受孟的托付,把他的遗物带来给你,”她冲我笑了笑,说,“对不起,我还没介绍自己,我叫索菲亚·萨福里,如你所见,我来自以色列,你的未婚夫孟最后的日子里,是我陪伴着度过……”
我心里涌上一阵熟悉的刺痛,这时,我听见孟阿姨哑着声音问:“小冬,他走的时候,怎么样?”
“很平静。”索菲亚含着眼泪说,“子弹瞬间就击穿他的脑部,他脸上的表qíng很平静。”
孟阿姨的眼泪刷的留了下来,她呜咽着问:“他,他没受苦?”
索菲亚摇摇头,吸了一下鼻子qiáng笑说:“没有,他来不及痛苦就去了。”
“也,也算他的福气……”孟阿姨哽咽难言,我也闭上眼,这时汤医生出来了,他诧异地看了看我们,忙过来问:“怎么啦?好好的,怎么都哭了?紫筠,发生什么事了?”
“老汤……”孟阿姨擦着眼泪说,“这位小姐,她,她在小冬去的时候陪在小冬身边……”
汤医生脸上浮现一丝心疼,他过去拍拍孟阿姨的肩膀,无言地安慰她一下,然后说:“那个,既然是客人,就别站着吧,进去坐下,小冉,你是不是带她进去……”
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示意索菲亚跟着我进屋。我将她一直带到阳台那,那里詹明丽和邓文杰还在说着什么,看我带着索菲亚过来,全都露出诧异的神色,我qiáng笑着说:“对不起啊,我要征用这里……”
詹明丽站了起来,打量了索菲亚一下,然后点头说:“当然,邓医生,我们换个地方。”
她率先走出阳台,邓文杰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跟着走出去,临踏出时,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索菲亚,低声问我:“是,那个人?”
我苦笑了一下,点点头,他沉默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不用一个人面对她,我们就在那,需要的时候喊一声好吗?”
我低声说:“谢谢你。”
他冲我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阳台这里只剩下我跟名为索菲亚的女子两人。我轻声叹了口气说:“请坐吧。”
她坐下,我又问:“想喝什么?”
她想了想说:“给我一杯水,谢谢。”
我出去为她倒了杯水,孟阿姨担忧地过来拉住我低声说:“小冉,不管她跟你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小冬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
我很感激她能说这句话,我知道若不是因为爱我,她作为一个母亲,断然不会说出儿子去世是一件已经过去的事。我伸手抱抱她,然后说:“我知道,阿姨放心吧。”
“嗯,有事叫我啊。”她说。
“好。”
我走进阳台,把手里的水杯递给索菲亚,她接过后喝了一口,说:“我不能喝别的,因为我怀孕了。”
我心里一惊,看向她,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微笑说:“已经怀孕八周,我刚刚知道的。”
我舔舔嘴唇说:“那个孩子……”
她看向我,忽然笑了,说:“不是孟的,天,时间都不对啊。”
我莫名其妙松了口气,为自己的神经质哑然失笑,然后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怀孕,不然刚刚就该立即邀请你进来。”
“没关系,”她冲我眨眨眼,“我以为你会冲上来扇耳光呢,你没有那么做,我已经很高兴了。”
我被她说得笑了起来,她也笑,气氛忽然变得没有那么凝重。
“我早就想来看看你,”索菲亚端详着我说,“你大概不知道,有段时间,我简直非常嫉妒你。”
我瞥了她一眼,哑声说:“彼此彼此。”
她笑容加深:“我知道你们中国人的观念,订婚就跟结婚了一样,所以你一定认为我是坏女人,没关系,我不后悔爱过孟,他至今还是我心中美好的回忆之一,我必须跟你坦诚这一点。”
我扬起眉毛,说:“女士,我没认为你是坏女人,也不打算gān涉你建构自己的美好回忆,只是你不觉得,说这些与我无关吗?”
她放下杯子,用那双动人的蓝眼睛看着我说:“如果道歉能令你好受,我道歉可以吗?”
“不用,”我摇头说,“在那一刻孟冬选择了你,那个时候别说我们没结婚,就算结婚了,他也有更换伴侣的权利,当然你给我带来一定程度的伤害,但与他的离开相比,这个伤害显得没那么严重了。”
“你说得对,在现在,此时此刻,我们都只是失去他的女人而已。”她叹息一声,捧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我心里有些茫然,抬头看向外面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晚风chuī拂,往事如烟,我吁出一口气,然后用较为轻松的口吻问:“你说有孟冬的遗物要jiāo给我?”
“哦,是的,”索菲亚低头把随身带着的手袋打开,她从里面拿出一叠好几个信封,用绸带绑得整齐漂亮,递给我说:“这是孟最后写给你的信,他一直没寄出去,大概是缺乏勇气,我想。”
我接过,信封上潦糙的写着拉丁字母,是孟冬一贯的风格。
“我看过其中的一封,因为当时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不知道那是什么,请你原谅,未经你同意我擅自看了一封,”索菲亚柔声说,“看了他的信,我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自责。一开始我并不了解他在难过什么,抱歉,我当时很年轻,我不是很懂人的感qíng,尤其是中国男人的感qíng。我以为我们俩在一起感觉很好,彼此相爱,虽然他订过婚,但解除婚约选择他更爱的女人不是一般人应该做的吗?孟是一个洒脱迷人的男人,他热qíng勇敢,做事qíng具备决断力。我以为他做出离开你的决定,并没多大困难。可是,我发现他开始变得bào躁,没有耐xing,他仿佛无时无刻不处在挣扎和彷徨中,一会抱着我说他爱我,一会又推开我说让我离他远点。可以说,跟你解除婚约后,他仿佛陷入了严重的jīng神危机。”
我觉得眼睛gān涩,心脏像被看不见的钝刀慢慢割着,分明疼痛,但又仿佛与疼痛相隔遥远,有种痛过极致之后的麻木。我哑声问:“后来呢?”
“他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个星期,白天还好一点,到了晚上,他就把我赶开,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反复地写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给你写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用电邮,明明能够实时让你收到,但他不用,坚持用手写,写完了却从不寄出……”
“因为他认为手写的信件才是信件,”我愣愣地说,“我们以前的通信都是手写的,一直到后来才改成电邮。”
“听起来有种古典的làng漫主义。”
我苦笑了一下,想起在美国时每天去开信箱,等着他的来信时那种雀跃和欢欣,已经恍若隔世。
“我必须承认,看了他的信件后,有一度,出于嫉妒和悲伤,我想毁掉它们。”
“为什么不毁了呢?”我问她。
“因为我想我还是爱过他的,”她含着眼泪对我说,“就像我说过的,我见证了他如何在枪林弹雨中拍照,我知道他有多勇敢,我也知道他有多才华横溢和充满魅力,虽然他未必像我爱他那样爱我,但我还是愿意记住他,纪念他。”
她把手搭在我拿着信的手上,微笑说:“我想你也一样,对吗?”
我默然地点点头,问她:“你还爱他?”
索菲亚绽开一种美丽的微笑,说:“我想我永远都会爱他。”
“很好。”我哑声说,抚摩着信封上熟悉的字体,重复说:“很好。”
“可是他爱你。”索菲亚对我说,“他太习惯去爱你了,这种习惯根深蒂固,他改不了。”
我轻笑出声,然后说:“你让我感觉,可能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我是的,”她耸耸肩,笑着说,“所以我没法真的生他的气,我甚至觉得要替他完成遗愿,来这亲眼见你一面,把他送不出去的信jiāo到你手里。”
“你是个傻瓜。”我呐呐地说。
“谁知道呢,也许谁都是傻瓜。”索菲亚笑呵呵地对我说,她的笑容忽然微微停顿,然后说,“张,那位男士朝我们这看了很久,他是不是找你有事?”
我忙转头,却看见傅一睿静悄悄地站在阳台外,默默地看着我。
他的视线落在我手里的那叠信上,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就想把信藏到身后,他眼中掠过一丝受伤,我立即领悟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忙站起来迈出几步,他却已经失望地转身,掉头而去。
我顾不上索菲亚,追了出去,但傅一睿速度很快,我跑到门口,他已经进了电梯,我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就这样悄然阖上,电梯里的男人掩着脸,垂头不语。
这一瞬间,我心疼地无以复加。
第66章
这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像被人遗弃的小孩,天地之大,忽然间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惶惶然回到孟阿姨那,跟她说了两句后就道别了,我必须去追傅一睿,直觉上,我知道自己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再难弥补这个缺口。
但我没有找到他,回到家时家里一片黑暗,他根本没回来。我打他的电话他关机,又给他们科打电话过去,赵护士长说他没回去。我这下真的着急了,在家里等到深夜,傅一睿仍然没回来,我不得不打电话给詹明丽和邓文杰等朋友,都说没见过傅一睿。我坐立不安,想出去找他,又不知道从何找起,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如果傅一睿有意不见我,我根本没办法找到他。
我一个人愣愣坐在家里沙发上,开着电视,但在心烦意乱之下,我根本没心qíng看那里面播放什么节目。等得太久,我禁不住在沙发上蜷缩睡着,等我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我爬起来冲进卧室厨房,但都没有看到傅一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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