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0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上填满了吸水性棉花,周围还有一圈粗大的血管,像一条粗壮的手臂,在不断敲击着她。
安妮睁开眼睛。房间。医院。
她试图挪动自己的双腿,但她身子僵硬挺直,像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因为风湿病而行动不便。这实在是太疼了,但当她先抬起一个膝盖,然后又抬起另一个,屈起的双腿给了她一瞬间的舒缓。她慢慢移动她的脑袋,试图重新找到一点知觉。她的脑袋有一吨重,她的手指还裹着绷带,看上去像螃蟹的钳子那么大,那么脏。图像有点搅在一块儿了,商业长廊里厕所的门,一块带血的布,一连几次的爆炸,救护车的鸣笛声,让人眩晕。还有放射科医生的脸,还有在他身后某处一个女护士的声音:“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情绪一下子占据了她,她忍住眼泪,深呼吸,自我克制,不能在这时候崩溃,不能自暴自弃。
所以她要站起来,她要活下去。
她一把推开床单,先是一条腿落地,然后另一条。一阵眩晕。她在床边停了一下,保持平衡。然后,她双脚用力,慢慢起身,不得不重新坐下。她现在真正感受到那种疼痛了,浑身上下,确切来说,背部、肩膀、锁骨,她像是整个人都被碾碎一般。她努力吸了一口气,又试图重新站起来。终于,她双脚站立在地,虽然也不完全是,因为她必须扶着床头柜。
她对面是卫生间。像攀岩一样,她一步步扶着东西前行,从床架,到床头柜,再到门把手,盥洗盆,现在站在镜子面前的,天哪,这是她吗?
一阵哽咽,这一次,她再也克制不住了。发青的颧骨,满身淤青,碎裂的牙齿……左脸颊上有一道伤口,是因为左颧骨爆裂,这一大条密密麻麻的针脚……
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安妮扶住盥洗盆,好让自己不跌倒。
“您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安妮转过身,一阵眩晕向她袭来。护士伸手抓住她,两人一起倒地。护士重站起身,默默回头看向走廊。
“佛罗伦丝,你能来帮我一下吗?”
15:40
卡米尔焦躁地大步走着,路易在他一侧,就跟在他老大身后几厘米的地方。他和范霍文之间保持的这一点距离,是一种权衡了尊敬与亲密之后的结果,也只有路易能把这种关系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
卡米尔再急迫、再焦虑也没用,他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睛看向弗朗德兰街两侧的房子。奥斯曼式的建筑,因为烟熏有点发黑。这个街区有很多这样的房子。他的眼睛被半空中成排的阳台所吸引,阳台的外面是两根有着男人雕塑的柱子,男人的缠腰布向外隆起好大一块。男像柱之间排列着女像柱,女人像过度慷慨的胸部直望着天际。正是这些遥望天空的胸脯,这些女像柱,用她们温柔多情又假正经的眼神目睹着这场浩劫。卡米尔一边快速走着,一边叹羡地点着头。
“勒内·帕朗,我认为。”他说。
两人都不作声。卡米尔闭着眼睛等路易反驳。
“更像是夏萨维埃,不是吗?”
总是这样。路易比他小二十岁,但却比他懂得多上两万倍。最可恶的是,他从来不会搞错。好吧,很少搞错。卡米尔一次次想难倒他,但并没有什么用,这家伙就是部百科全书。
“穆艾,”他说。“可能是。”
就快到莫尼尔长廊的时候,卡米尔正巧看到了那辆被12号口径猎枪打爆的车子,牵引车正在把它拖上托盘。
他早晚会知道,就在这辆车的另一侧,安妮被猎枪逮了个正着。
做统帅的总是小个子。我们这个年头,不管是警署还是政界,头衔总是和身高成反比。这个警察,每个人都认识他,当然啦,长着这副不足一米五的个子……只要见过他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但至于他的名字,在咖啡馆里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大家只记得他的名字有点异域风情,但是什么语呢?德语?丹麦语?还是佛兰德语?有人说是俄语,另一个说:“是的,范霍文,就是这个名字!”大家哄笑,“这就是我所说的。”有人说对了,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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