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火炉也没能让她暖和起来,她身体内部还是冷冷的。煮水的时候,她再次把目光投向森林……
然后,她坐在长沙发上,翻阅卡米尔的画作。她左右为难,是因为不知道选哪幅,这些画到处都是。有脸庞特写、身形素描,还有穿制服的人的模样,她惊讶地找到了那个带着傻气和泛黄眼圈的身材高大的警察的画像,就是那个在她病房门前站岗的人,他在她溜走的时候打着深沉的呼噜。在画中他在某处站岗,卡米尔的寥寥数笔就已经勾勒出一张惊人的现实主义作品了。
这些人像作品是打动人的,但也是毫无保留的。有时候卡米尔显示出他细致的讽刺漫画家的一面,比起好笑,不如说是更残酷,不留幻想。
突然(她没有料到)在一本放在矮玻璃桌上的笔记本里,她看到了自己的画像,是她,安妮,有好几页,没有日期。她的眼泪随之涌上眼眶。首先是因为卡米尔,想象他孤单地在这里花上多少个整天的时间,画着脑海中浮现的他们共同经历的时刻。然后也是因为她自己。这些画和她今天的样子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些速写的创作要追溯到她还很漂亮的那段时间,那时她有完整的牙齿,没有血肿、脸上和嘴边的疤,也没有迷茫的眼神。卡米尔只是用几下铅笔着手画了背景的些许元素,但安妮几乎每一次都能认出给他灵感的环境。安妮不禁大笑起来,这张是在费尔南餐厅的场景,是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安妮站在卡米尔书房的门口,只要顺着本子一页页地往下翻,就可以回溯他们的过往。这张是安妮在凡尔登的时候,那家他们讨论过问题的咖啡店,那是相遇第二天晚上。她戴着无檐帽,笑着,看上去充满自信,而且鉴于卡米尔重现这一刻的方式来看,她 当时确实非常有理由那样。
安妮吸了吸气,找了张纸巾。这是她走在路上的身影,在歌剧院旁,她来与他会合,他订了《蝴蝶夫人》的座,于是,就在后面一张,是安妮在出租车里模仿蝴蝶夫人的样子。每一页都讲述了他们一起的故事,一天接着一天,一个月接着一个月,从最初的时候开始。几页间,安妮时而在这儿,时而在那儿,在洗澡,然后是在床上。她哭了,她感觉自己不够好看,但卡米尔却总是深情地凝望她。她把手伸向纸巾盒,要站起来才能够得到。
就是她拿到纸巾的这一刻,子弹穿过了大玻璃窗,击碎了矮桌子。
从她醒来之后安妮就一直害怕这一刻,但她还是吃了一惊。这不是惯常的枪械射击带来的爆裂声,但子弹的冲击让她感觉整个房子的墙面都要倒塌了。而那张桌子,一瞬间在她手底下爆裂,把她吓呆了。她发出一声尖叫。在条件反射允许的最快时间内,她身子像一只刺猬一样蜷了起来。她向外瞟一眼,发现大玻璃窗并没有碎。在子弹打穿的地方,有一个带虹彩的大孔向四周延伸着巨大的裂痕……她还能活多久?
安妮马上明白她现在是一个完美的靶子。然而,她不知道怎么突然有这一股劲,她一扭腰,翻过了长沙发的靠背。
她一个翻转,压到了之前断掉的肋骨,疼痛一瞬间让她无法呼吸。她重重地跌落,喊叫着,但自卫的本能更占上风,尽管很疼,她还是快速靠着沙发背坐了起来,自猜想子弹是否能穿过沙发击中她。她的心跳得快要裂开了。身体又开始从头到脚一阵一阵地颤抖,好像在发冷。
第二发就在她头顶上方飞过。子弹撞上墙面,她本能地低下了头,石膏块砸向她的脸、脖子,砸进眼睛,于是她匍匐在地,双手抱头。
她被毒打的那一天,在莫尼尔长廊的厕所里,几乎也是一样的姿势。
她需要一部电话打给卡米尔,马上。或者打给警察。有人来吗?快来救我!
安妮知道形势很严峻:她的手机在上面,在床边上,而到半阁楼需要完全暴露地经过整个房间。
当第三颗子弹打进炉子里时,激起一阵像锣鼓一样的嘈杂声,带着可怕的强度,安妮几乎要被震晕过去,她用双手捂住耳朵。子弹反弹的结果是,在那边墙上的画框炸开了。她害怕得不能够使思绪集中到一件事情上来,而是在一种惊愕中回想各种画面,莫尼尔长廊的,还有医院的,此外,总是有卡米尔的脸,严肃的、斥责的脸,就像处于追溯过往的状态,那种人就要死的时候会有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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