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记_语笑嫣然【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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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前她在警察厅做笔录的时候,就曾经表明她对孙余庆的死是抱有怀疑态度的,她觉得就算一个人患了病,在死亡之前,也应该有时间的铺垫和现象的预兆,她说孙余庆的死太突兀。这也是为什么警察厅一直想要找出当天在书房里失踪的女子,他们推算,找到了她,事qíng也许才能告一个段落。

  【暗影】

  天凉了。枯叶在地上,愁云在天上,房屋都是颓败的烟灰色黯淡模样。路上的人,像一盘散沙,有时候纷乱嘈杂,有时候yīn沉萎靡。

  南京怎么了?

  好像丢了一个人,就被换掉jīng魄和灵魂。而丢的那个人,三天两夜,她在哪里度过,她会遇见什么,她怕黑,怕冷,怕饿,还是怕死亡,或者绝望?

  她能够安然地返还么?

  萧景陵坐在车内,窗户半开着,风灌进来,他揉了揉鼻子,将帽檐拉得更低。突然,一阵急刹。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音,听上去像警报一样刺耳。

  那已经是深夜了。

  红墙绿瓦都入了眠。

  若不是要处理生意上的琐碎事qíng,萧景陵不会这样晚归。他早有了倦意。但这会儿,他的脑子突然像秋千一样,猛地dàng了一个来回,他清醒了。他问司机,为何突然停车。司机惶恐的指着前面,说,有,有人。

  那个人,萧景陵见过。

  是在孙余庆的别墅。当天,金戒指,玉镯子,丝绒的披肩,趾高气扬。还惹怒了宋姑娘翻出一段陈年的旧账。

  是的。就是顾惜恩。私奔的填房。

  谁能想到在那一刻她竟然褪去了她冷艳俗气的贵妇装,只穿着薄薄的睡衣,睡衣上还染了血渍。很láng狈。也很惊恐。她从一条漆黑的巷子里跌跌撞撞跑出来,只要再跑快一点点,就可以撞在汽车上面,变成飞天的纸鸢。

  所幸,车停得及时。顾惜恩瘫软在路的中央。萧景陵走过去的时候,她一把抓着他,哭着喊,救我,救救我。

  萧景陵看着她,有些模糊而不成型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同时,那条小巷子里又出现第二条人影,低矮的,清瘦的,俨然是一名女子。

  萧景陵拔腿追了过去。

  第24节:芭蕉不展丁香结(1)

  第七章芭蕉不展丁香结

  【楼中楼】

  那条影子,是宋姑娘。

  宋文惠。

  萧景陵要追上她,是很容易的事qíng。她笑言,老了,腿脚不灵便,行动迟缓,连力气也不够了。否则,不会砸了花瓶又刺剪刀,仍然抢不走顾惜恩这条命。

  唯有自己认命。

  凌晨三点。医院。

  顾惜恩伤得不轻也不重,没有生命的危险。倒是被吓得够呛。昏昏沉沉的,眉心锁着,偶尔还会呢喃一声,走开,走开。

  宋姑娘沮丧地站在萧景陵面前,医院空旷的狭长的走廊,巡房的护士偶尔经过,脚踩着木地板,咯噔,咯噔,像yīn森的更鼓。

  宋姑娘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萧景陵想知道什么,问什么,她都回答得详尽从容。她恨顾惜恩。恨她当年抛下孙余庆跟别的男人走。以至于喜事变憾事,孙余庆又回到丧妻之后的颓废,绝望,甚至更加绝望。

  宋姑娘说,我看着老爷终日愁眉不展,郁郁寡欢,我知道他其实还很牵挂那个负心的女子,他看上去孤单得可怜,xing格也越来越孤僻,就连患病也不肯就医。你说,这一切,是不是全拜顾惜恩所赐?我巴不得砍了她的手脚,撕烂她那张水xing扬花的脸。但是我想,既然老爷那么牵挂她,就由她去陪伴老爷吧,去给老爷做牛做马做奴仆,偿还她这一生的罪孽。可惜,我失败了。宋姑娘说着,抬起头,望着萧景陵,她的皱纹在黑夜里看上去特别明显,gān瘦的脸,在月光下泛着苍白。她说,你可以带我回警察厅,告我伤人。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回别墅拿一点东西,可以吗?

  萧景陵点了点头。

  但是,宋姑娘仍然坚持,她不知道当天在书房里消失的女职员去了哪里,她声称此事与她无关。萧景陵看她不像撒谎的样子,心里更紧张了。

  凌晨五点。

  黎明前的最黑暗。

  失踪的第四天,即将到来。

  孙家别墅。

  宋姑娘说她要拿的东西在楼上的卧房里。她走进去。萧景陵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她没有出来。

  萧景陵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心头一紧,站起来,大喊了一声,宋姑娘,然后疾步朝着二楼奔去。每一个房间的门都是关着的。萧景陵唯有顺次将房门踢开。砰。砰。砰。整间别墅,只听见门板和墙壁撞击的声音,像惊雷那么响亮。

  宋姑娘没有逃。她只是站在书房里,并且,还换了一身衣裳。那曾经是孙余庆送给她的,在她三十岁生日那年。成为她毕生最爱的衣裳。最宝贵的物件。而此时,她穿着它,两只手合力握着一把刀,对准自己,就像一名准备剖腹的日本武士。

  萧景陵破门进去的时候。

  寒光如闪电。

  幸好来得及。那凶狠的匕首,割破了萧景陵胸前的一点皮ròu,宋姑娘并无损伤。宋姑娘原本想要号啕地哭一场,说自己生无可恋,索xing追随孙余庆而去。

  可是,就在萧景陵和宋姑娘纠缠的时候,地板竟然裂开一个三尺见方的dòng,dòng里面,还透着明亮的光。他们面面相觑。任何争执的动作和言辞,都僵在身体里。

  第25节:芭蕉不展丁香结(2)

  ——书桌上面的烟灰盒如同一个按扭。控制着地板上面那道“门”。宋姑娘趔趄触到了它。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孙余庆从不允许她单独入书房。她连书房里的灰尘都很少碰到。

  ——地板下面,是一间密室。

  密室里,有电灯,有气孔,还有一副水晶棺。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以及,昏迷在墙角的大活人,映阙。

  至此,她终于获救。

  萧景陵抱着她,喊她的名字,有一个瞬间她的眼皮轻微张开,但立刻又合拢。

  萧景陵虽然慌乱,但也不至于忘记密室里剩下的那一个人。他站在楼梯口,轻声说,我不送你去警察厅了,但命是你自己的,你不珍惜,没人可以救你。你真的相信有huáng泉地府,相信轮回转生么?还是你以为那样的无稽之谈就能给你安慰和解脱?

  宋姑娘的影子,微微发颤。

  【半个结局】

  水晶棺里的女子,是孙余庆的原配。当年,她病故,一切丧葬的礼仪都是齐全又体面的。大家都以为她真的入土为安,谁知道,孙余庆偷龙转凤,竟然将她的尸体留下来,再经过特殊的处理,至今仍保存完好。

  宋姑娘回想起来,当年,丧礼一过,孙余庆立刻用翻修整理家宅的名义放了工人们一次长假。长假过后,书房底下原有的那个杂物间,就被一道墙堵得死死的。孙余庆称,那是为了改善家宅的风水。谁都不曾怀疑。

  只是,他这样做,是因为他对夫人太过迷恋太过不舍得么?宋姑娘戚戚地想。那么,他对顾惜恩,又是怎样的qíng意?如果他不爱顾惜恩,她的离开,对他来讲,就不算打击,是不能将他摧毁的吧?那么,错的人就是我了?

  是我,怪错了她?

  那个时候,顾惜恩已经离开医院。她走得很仓促,不但不告宋姑娘恶意伤人,索xing连孙家的那笔钱也懒得追讨了。因为她觉得宋姑娘似乎是有点jīng神失常的,她自诩为高贵的瓷器,害怕碰见烂缸瓦。

  她在开往武汉的火车上,回想当年自己嫁给孙余庆之后,最初的,也是仅有的那一点欢乐时光,qíng绪开始低落。

  她曾经以为,他们彼此相爱。以为自己总算得了正果。哪想到孙余庆心心念念的,只有他死去的妻子蓝氏。

  那种疯狂,近乎病态。

  而那个时候,她遇见自己现在的丈夫,一个普通的药材商人。一个愿意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她跟着他去武汉。

  所以,宋姑娘看见的,只是表象。内里曲折,她不会知道。但顾惜恩却很早就知道宋姑娘对孙余庆的心意,也许,除了宋姑娘自己,她就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知道这段深挚感qíng的人了。她看见车厢里走过一个梳长辫子的女人,她在心里软绵绵地骂了一句,倒霉的自梳女。然后,讪笑起来。

  至于映阙。她无恙。萧景陵抱着她,守着她,直到确定她没有xing命之忧,他默然离开。医院里的人看这男人紧张慌乱的模样,都以为那昏迷的女子是他的qíng人或爱人。

  但女子醒过来,那样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却不在面前。chuáng边上站着的,是妹妹立瑶,和阮清阁。她疑心自己在极度的惊恐和饥饿之中生了幻觉。她问立瑶,谁送我来的?

  立瑶说,是萧老板。

  她的心如琴弦般拨动,一挑一拈之间,弦音似dàng过了旖旎的山水,余下最清澈的一湾,温柔地回旋。她不动声色。

  阮清阁问她,映阙,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你都去了哪里?

  这样一问,似将映阙又拉回了那间狭小bī仄的密室。密室里空气稀薄,没有水,没有粮,有的只是狰狞的光,和一具死人的尸体。

  她打了一个激灵,说,那天早上,我去到孙老板的书房,他坐在椅子上,看样子很安详。我向他问好,他不出声,眼睛是闭着的,我以为他睡着了。可是,我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他的头忽然就像泄了气一样垂下去,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我试着去探他的鼻息,他竟没有呼吸了,我吓得丢了魂,腿发软,又不知怎的,撞到了书桌的一角,地板突然裂开,我像是掉进一个陷阱里,摔得很疼。后来才发现那竟然是一间封闭的密室,里面放着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我也试着去找寻密室的出口,但是,就连我掉下来的时候裂开的地板,怎么推,也推不开了。我以为,倘若一直没有人发现我,我就只能困死在那里了。

  第26节:芭蕉不展丁香结(3)

  说罢,心头又浮现出救命恩人那半清晰半模糊的样子。似在肌肤间还残留着接触过的体温。暖暖地,融遍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后来,警察厅有人来问话。只是例行公事。据说因为孙余庆仅剩下的半个亲属,老仆人宋姑娘不再坚持事有可疑,而终于相信了老爷是突发疾病死亡的,所以,事qíng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至于那病,究竟具体为何解,彼时的医疗技术有限,尚不能完整的判断。

  而宋姑娘,她不再寻死,也许,守着和孙余庆有关的一切。他住的别墅,他用过的碗筷,他睡过的chuáng,坐过的椅子,踩过的地板,还有他化成的骨灰。守着自己沉默隐忍的爱和记忆。未尝不是一种安慰。

  那就是她的一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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