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多澜拿出一根烟,“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从高中就认识,后来总在一起,不知怎么回事,大概是昏了头了,我们都没想过会变成这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鬼打墙一样……”
“那……那多晴……你让多晴怎么办?”李默然觉得他很可怕,“你就这样随随便便就毁了她的一生吗?”
纪多澜愣了一下,形状姣好的唇噙着若有似无的雾。
“多晴什么都知道。”
李默然这才彻底傻了,跌坐在沙发上。
“多晴有爱的人,可是那个人不爱她,所以她也不爱他了。她说她大概不会结婚了,可是一个单身女人在社会上生活会很艰难的。而且我跟那个笨蛋大概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改不了了。你也知道这种关系会很辛苦,起码,我们不可能有孩子。而多晴一直很想要个孩子,所以我们结婚是最好的选择。”
他从小到大从没拿正眼看过这个妹妹。
一直到几年前他看见别人拍下来的地铁站的视频。他才知道,即使恨也好,讨厌也好,时间长了,也是一种震撼人心的qíng感。他看见她差点没命,觉得魂飞魄散。那时他才发觉,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多晴都是他生命里最亲密的人之一。
犹如一块qiáng制移植到他身体表面的皮ròu。
从那以后他开始关注她,学着慢慢爱她,看她受宠若惊,看她因为高兴而涨红着脸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看她收到他的礼物就像个小孩子般整夜睡不着觉一趟趟跑厕所。看她某天晚上躲在卫生间里赤红着眼睛,他觉得她很痛,在流血,可是他无法阻止那个伤口。
她笑着对他说:“哥,我以前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那是因为我把喜欢一点一点地拿出来,所以失去也在乎,因为我还有很多喜欢可以挥霍。可是这次我把喜欢一点一点地拿出来,拿得太多了,都拿光了。可是他却走了,你说我是不是很笨?”
他说,“如果你看见他还能很理智地把喜欢一点一点拿出来,那就不是爱qíng了,那只不过是好感。”
他说:“多晴,原来你也是会哭的啊。”
【第七回】
我相信你和跟你在地起是两码事
可是当他不爱你的时候也是真的不爱你,从前说的那些通通都失效,七零八落地散在风里。
1
老人们都说今年诡异,年景不好,百年难遇。以往四月份都是chūn暖花开,和风习习。本来白薯这块狗屁膏药缠着多晴去玉渊潭公园看樱花的。只是没想到一夜之间,北冰洋来的冷空气在西伯利亚转了一遭后成功变身,我国北方地区立刻天有异象,大雪纷飞。
多晴回家去拿外套,在大院门口碰见捂得像头熊的李默然的老娘。她正跟看门的大爷聊天,听见她喜滋滋的声音:那是我家丫头片子的男朋友,是个洋博士,长得也端正,刚刚来接她去山顶看雪景,现在的年轻人讲究罗曼蒂克。哪像我们以前谈恋爱就是写信,开头就是某某同志你好,跟特务接头似的。”
她只当听听,反正李老娘最不缺的就是话,可是也没几句是真的。
后来多晴和林嘉去总社开会,老头子是风雅之人,开完会带着几个人去茶馆里坐坐谈心。
多晴跟老头子接触不多,听说他年轻时就儒雅,年纪大了又多了点看透世俗的气质,往那里一坐,阖着眼,手持青竹茶杯小口抿着,随时都会驾鹤西去似的。
茶喝了一肚子,多晴起身去卫生间。
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看见李默然正对着镜子哼着歌补唇彩。看见多晴立刻扶住额头,“唉,今天出门没看皇历,又遇见妖孽了。”
多晴也满面黑线,“这地方真祥瑞,竟然引来乌鸦,你gān什么来的?”
“我啊,约会,最近jiāo了个男朋友,是个留洋归来的博士。唉,我去相亲十个人,八个是博士,这年头的有学问的都是上学上傻了,看来我这辈子注定要栽博士手里了,”李默然手里不闲着,又去补腮红,“走,去给你介绍一下。”
多晴没动,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我gān吗,要想吃人啊。”
“……只是觉得你很奇怪,”多清看着她,“这次你太投人了,不正常。”
“真是个笨蛋东西,有什么奇怪的。我都奔三的人了,现在不挑男人,以后就是男人挑我了。我已经过了那种为了爱qíng冲昏头的年纪了,也该收心找个不错的男人谈婚论嫁。郑峰同志对我不错,而且他没脚臭口臭,好像也不打呼噜,也爱整洁,也挺làng漫的,”李默然笑了,颇有深意地拍了拍她的额头,“我不qiáng求了,跟你一样。”
那个洋博士叫郑峰,个头不高,却彬彬有礼很有耐心,长得也不错。多晴本应该替她高兴的,却不知为什么心里沉甸甸的。
茶馆里的热气让人头脑发昏,她gān脆蹲在门口捧着下巴chuī冷风。
然后她看见一双帆布鞋停在她面前,鞋面是手绘的漫画人物,鞋号是四十二码。顺着鞋往上看,牛仔裤是挂在衣柜里他最喜欢的某个她总也记不住牌子的纪念版。只看脚就知道是他,因为那年她在东京走失,也是这样看着他的脚,怕是这辈子都记得他的形状。
那双脚的旁边还有一双高跟皮鞋,多晴站起来扒扒头发。他的外套帽子上圈着毛茸茸的大兔毛领,付云倾水润的眼睛里都挤满了笑:“老头子又带你们来喝茶了啊?”
“嗯,我出来透气,你呢?”
“几个朋友来老地方聚会,都是跟老头子学的毛病,”付云倾继续笑着看她,姿态从容不迫,“你不进去吗?”
多晴对他不感兴趣,转头看他旁边的女人,嗯,是个身材火辣的女人。脸上是烟熏妆加烈焰红唇。那个女人伸出手来,尖利地涂上了黑色的指甲油,像黑山老妖,“小云的朋友啊,你好,我叫安静。”
她下意识地把手藏在后面,还后退了一步,严肃地绷着脸。
安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不过她不傻,gān笑两声,“哎哟,别误会,我跟小云可是纯洁的朋友关系。他喜欢的类型是介于萝莉与正太之间雌雄不分的长相,最好豆芽菜身材,可不像姐姐这么风生水起的,他有恋童癖的。其实你就挺合适,不信你就去看看他的前女友,在海棠社工作叫纪多晴。不过能讨小云喜欢的,多半也是个变态。
……
纪多晴嘴角抽了抽,“我很变态?”
安静摇手指,“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个纪多晴变态。”
这时从茶馆内传来林嘉的声音:“纪多晴,找你半天了,哥哥给你留了炸天妇罗,再不来吃就凉了……啊……小云和安静怎么也在……”
耳边仿佛传来民国电视剧的某个桥段,身段婀娜的姨太太甩着手绢,媚眼如丝,懒洋洋地笑:哎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当是唱得哪一出呐。”
安静傻了半晌,终究是脸皮厚,拉着从一开始就看戏的付大公子淡定地往茶馆里走。
本以为这出戏唱了个终场,没想到锣鼓点子打得紧,戏码一出接一出,让人有点应接不暇。
李默然刚唱完主角就换了付云倾,接下来出场的更是惊艳全场。
所有的人在这一天都聚集在茶馆,说狭路相逢也好,狗血缘分也罢,都是命运的棋子,由不得人。
林嘉说:“那个安静啊,你不记得了吗,小云他爸好朋友的女儿,野惯了,说话也疯疯癫癫口无遮拦。没事没事,多晴才不变态呢,哥哥爱你。”最近林嘉在恶补《红楼梦》,满脑子都是宝哥哥林妹妹的戏码
多晴搂住他的胳膊,眼巴巴地,“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去吃天妇罗啊,我饿了。”
林嘉大笑着搂着láng崽子的脖子,揉乱她的短发。只是一抬头,愣住了。多晴觉得他的胳膊越收越紧,抬头见走廊灯光重影中站着个女人,她像是刚从卫生间出来,正在发愣。
跟多晴在林嘉家里翻出来的照片有些不同,以前她要丰腴些,像熟透的水蜜桃。而现在她很瘦,不知道是不是像现在的女人那样热衷于减肥,倒少了那种神采。这是让林嘉伤透心的女人。
多晴感觉到林嘉的身子僵得不能动,女人脸上慢慢浮起怜悯。
林嘉不是那种会掩饰的人,也不是能把感qíng藏住的人,他只会付出,不懂得收回,所以注定会受伤的。多晴的心里慢慢有了怒气,她不要,抛弃掉也就算了,再来露出假兮兮的怜悯,让人恶心。
女人带着满足慢慢地笑了,那是比冷淇更恶毒的表qíng。
多晴慢慢拉下林嘉的脖子,男人眉目清朗,是个帅哥就该风流倜傥,为了个不值当的女人失魂落魄给谁看。接着她吻住了林嘉的嘴唇,野蛮地咬着,手脚并用地趴在他身上。等分开时,林嘉满脸通红。
女人已经走了,失魂落魄的。
即使你不爱一个人了,也希望他永远地爱着你,看见你会失神,除却巫山不是云。多晴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真是贱人,还指望我们林大领导为她孤老终生呢,呸,也配!”
林嘉还是满脸通红,心中那点与旧qíng人偶遇的震撼完全消失殆尽,只觉得热气往上蒸腾,整个人都要熟透似的。
多晴说:“哥哥,去吃天妇罗。”
他不敢抬头,“哦。”
回廊尽头的人看着他们并肩离开,慢慢燃上一支烟。
果真是好戏连台。他慢悠悠地吞云吐雾,他是不是也该唱一出《移qíng记》了,算了,也够久了,也该死心了。
2
付云倾最近睡得很浅,可能是天气不正常,四月刚下了雪,楼下园子里的樱花全都冻死了。眼看着漫漫严寒,进了五月门槛却突然热起来,措手不及的,脱层皮都不够。他半夜开空调着了凉,热一阵冷一阵,身体好似在水中沉浮着。
客厅里的电话一响,他就醒了,起身接电话。
已经是中午,厚厚的窗帘将屋子隔绝得如同暗夜,父亲在那边问:“在睡觉?”
“爸爸,有事吗?”
“没事啊,没事就不能给儿子打电话了吗?”
付云倾笑了,“瞧您说的,爸,最近好吗?”
现在父亲开始没事就给他打个电话,说的都是不咸不淡的天气饮食。大概是两年前父亲与儿子之间说不出什么细腻煸qíng的叮嘱。只是他的话明显多了,不像从前那样几个月不联系,见了面也是冷冷清清的。一个扮演着威严的父亲,一个扮演孝顺的儿子。都是深藏不露的演技派,嘴上说得再妥帖,心里也是冷清的,看谁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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