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晴看着他,也许因为忍着疼的缘故,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像是要裂开。
他手一软,更冷清地问:“为什么不请萧漫参加你的婚礼?”
多晴低下头看斜着的影子,两个人jiāo叠在一起,身边有人来来去去,不停地融合又散开。
“为什么……也不请我参加?”
“因为,我不想参加萧漫的婚礼,也不想参加你的。”
更不想参加你们的婚礼。
眼看着萧漫从楼梯口走出来,多晴转身走了。她才没兴趣看别人在她面前大秀恩爱。她根本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半点犹豫和迟疑。
付云倾觉得她在坚定地往前走,他在原地看着她,再也追不上了。
萧漫今天涂了玫瑰香水,整个车里都充斥着甜腻的花香。原本多晴也是擦过玫瑰香的,是他们逛夜市时,她在路边摊花了十五块钱买了一小瓶埃及香jīng。她涂在脖子里,迎面而来,好像雨后捧着一把清新的白玫瑰。他觉得饿,一寸一寸开始吃掉她。
“云倾。”萧漫叫他。
他回过神,“怎么了?”
“你难受?”萧漫有点犹豫,“你不是四年前就不爱她了。”
“嗯.早就分手了,没什么可难受的。”
萧漫听出他的答非所问,爱和分手,并不是天生就该画等号的。只是她更清楚的是,现在跟付云倾在一起的是她,就算他心里还模糊持有其他的念想,但是总有一天会好的。那些爱qíng小说里面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例子很多,就像她和付云倾。
“我曾发过一个誓,”萧漫突然说,“也算是一个愿望吧。”
“哦,你也信那个?”付云倾想起纪多晴每年要去庙里拜拜,那次去日本还特意去了神社,一板一眼地洗手,在神明前用力拍下手,许愿。她认真地许完愿后,又回头问他,对了,这边的神灵听得懂中国话吧?
他忍不住笑了,萧漫看见他笑,也跟着笑。
“我跟菩萨说,付云倾一日不娶,我萧漫一日不嫁。”
“真傻。”
“是啊,云倾,我家里人在催我带男朋友回去呢。”
萧漫温柔地望着他,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付云倾却笑了,“堵车好厉害,我知道这附近有个面馆,晚饭就去那里吃吧。”
4
多晴眼睁睁地看着付云倾的香车带着美女呼啸而过。公车上的人不少,她已经习惯这样的拥挤。炎热的人气,胳膊贴着胳膊,背贴着背,刹车时不难听见惊呼和叫骂声。因为在被收养之前也是个苦人家的孩子,所以她也是可以习惯的。
无论吃多少年海鲜鲍鱼,那些咸菜窝头的记忆也是流进骨血里的。她跟祝平安约在动漫主题餐厅见,是李默然的好朋友蓝冰开的,她们已经是常客。餐厅最近在搞活动,用一本动漫书可以换一杯咖啡。多晴把从社里随手拿的新出的单行本扔柜台上,对店员说:“作者签名版的,值两杯糙莓奶茶吧。”
店员立刻捧着书,跟捧着圣旨似的放到店中带锁的玻璃书柜里。
祝平安靠在窗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圆滚滚的脸蛋都瘦出了颧骨。多晴觉得她在看着自己愣神,走近看见她在嘿嘿笑。毕业后她的工作一直不稳定,先是响应党的号召去做村官。乡下的条件各个方面都跟不上,不到三个月就哭着喊着跑回来。而后去了中学做美术老师,被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气得上蹿下跳,gān脆辞职自己办了个小学美术培训班。
只是创业没那么容易,在大城市巧立名目的各种培训班多了,什么某学院的教授,某著名cha画师亲自授课,她这个培训班在众多光环的照耀下,更显得渺小不堪。毕业三年多,祝平安完成了从量到质的跨越,在最低迷时遇见了她的命中注定。
当时培训班只有三个孩子,还有家长不满意说了不少难听的话。祝平安虽然不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倒也是丰衣足食,从小也没看过什么脸色,受过什么窝囊气。那时她心灰意冷考虑着结束培训班,gān脆回老家山东潍坊去跟父亲卖风筝去。她正准备跟家长们说培训班解散,要退还费用。
那个男人却在接孩子下课时站在她面前,三十多岁上了点年纪的里人.阅历丰富又成熟,诚恳起来让人难以拒绝,“祝老师你教得真好,孩子xing格顽劣,学校里的老师都很头痛,可是他很听你的话,也很用功,还跟我说,将来要跟老师一样上美术学院呢。”
连祝平安都很惊奇,那孩子平时老跟她作对跟其他孩子不合,目无尊长的拽样儿,她也只是勉qiáng忍受那个讨厌的小鬼而已。只是那孩子别别扭扭地鼓着脸藏在父亲身后,脸上的红晕泄露了他的不好意思。
当时多晴知道了只有一句话,就算只有一个学生,你也要教下去,没钱了我养你啊。
祝平安当时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就咬牙坚持下去,对那个难搞的小鬼也多了层心思。那个叫彭均的男人每天都来接孩子上下学,职业是个注册会计师,有车有房有爱心。孩子喜欢她,孩子也缺个妈,彭会计也缺个老婆,后来就在一起了。
可以预想到的,离婚已经让祝家二老血压升高了一阵子,又听说带了个八九岁的儿子,恨不得拿着棒槌打断这丫头片子的腿,养她一辈子算了。当时多晴被她吵得不堪其扰,家里的电话也被祝平安当成知心姐姐热线来打,差点也跟着抑郁。
后来的结果也是出乎意料的,没等着祝家二老跑来首都把她押回去,彭会计就带着儿子瞒着祝平安去登门拜访。等祝平安知道彭会计去了潍坊,真怕他爸发飚把他当风筝放了,匆匆赶回去,一进家门就看见天伦之乐的画面。
她爹在客厅里教彭大会计做风筝,她娘则搂着姓彭的小鬼宝啊贝啊地哄着,小鬼也甜甜地姥姥姥爷叫着,差点把祝平安看得jīng神失常。于是在两家老人的祝福里,祝平安很快结婚,而且白捡了个十岁的儿子。
那些在少女时期构造的爱qíng蓝图全部落空,这样平淡的世俗却
独一无二的幸福。
对付老师的那点旖旎的念想,对多晴压在心底的小嫉妒,全部都被岁月冲淡。如今看看即将踏入婚姻殿堂的多晴,好像时间只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对她来说是静止不动的,她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也没变。
只是祝平安觉得她如今站在自己面前,还是带着shòu气的永不熄灭的大眼睛,身体却像是被刺伤了,在流血。
多晴在她面前摇摇手,“你傻了,想什么呢?”
她叹气,“想你。”
“我在这里你还想我?”多晴眼睛忽闪两下,出口惊人,“……你跟彭大会计感qíng危机啦?”
祝平安额前的青筋抽了抽,心里默念着,坐在你面前的人是儿郎变的,你跟畜生计较什么。多晴也知道她心里叨念什么,只管笑,咬着吸管吃珍珠。不在同一个生活圈子里的人,共同语言也不多,平时在一起也只是吃个饭,互相问问生活状况。
在餐厅里吃了饭,正要遇见蓝冰来结账,一身稀里哗啦的装饰,女生男相,整个一个朋克男青年。这顿饭乍然是免了单,正在那里搂着脖子叙旧,祝平安接到电话,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儿子打架被留在学校了,听说把人家孩子的脑瓜子给开瓢了,被留在学校里,那孩子在医院,现在怎么办?”
多晴吓了一跳:“……把人砸死了?”
祝平安立刻被吓住了,脸儿煞白煞白的。
蓝冰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立刻捂住她的嘴:“呸呸,砸死了直接让你去警察局,没脑子的。现在当务之急,祝平安你去学校接孩子,我跟多晴去医院看那个倒霉的小孩。见机行事,分头行动!”
两人到了医院找到那被开瓢的孩子,看见脑袋包得跟粽子似的,正趴他妈怀里鬼哭láng嚎。多晴跟蓝冰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让那倒霉的孩子的妈指着鼻子骂,赔着笑脸,一声不吭。
蓝冰打不住骂,找了个空去办住院手续。多晴在旁边乖乖站着,孩子他妈骂累了,她还狗腿地递水。好容易怒气平息点,祝平安带着他们家混世魔王现身,孩子他妈刚消下去的火又噌地蹿上来,随手一抓就扔过来。
那是刚刚护士换下来的盐水瓶子,眼疾手快地抱住孩子。你让她故意丢都了那么准,瓶子正中多晴脑袋,瓶子摔在地上,玻璃碴儿溅得到处都是。
这下全部的人都傻了,那倒霉孩子的妈也傻了,看着血顺着脑门流下来。
蓝冰进门愣了一下,把手中的水果袋子一摔,“你这个泼妇!你他妈的还没完了!看老子不扇死你!”闻声赶来的医生连忙把张牙舞爪的蓝冰架出去,多晴本来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却还是维持着笑容走到孩子他妈面前,无比诚恳地说:“我们家孩子打了你们家孩子,你知道,小孩子闹矛盾,也说不上谁对谁错,这种程度上头也管不着。你非要闹,大不了我们孩子转个学校。你砸我,这叫故意伤害,懂不?我家住的那个孩子,别的没有,法官、检察官、律师、局长什么的倒是一堆,你刚才骂的我妈不巧也在法院当差,你觉得是我起诉你,还是您纡尊降贵跟我们私了算了?”
这世道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多晴那副样子的确也很吓人,眼看着把那女人吓得差不多了,这才把事qíngjiāo给祝平安跟着护士去包扎。
她的血流得极其浩dàng,作品却没多严重,连麻药都没打,fèng了两人针。
只是身上白色的T恤上滴上了大声的血渍,已经gān涸,被汗水一浸,透着难忍的腥气。摆着这副láng狈的样子,蓝冰骂骂咧咧地送她回了公寓,又劝她好好休息,这才离开。
谁都不像她那么有种,第二天像重症病号一样去上班。
林嘉看见她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萧漫下楼来拿东西,想笑又不敢笑,忍得脸都扭曲了。这点cha曲半点没影响她的工作,整天下来都顺风顺水,大家也渐渐忘记她产学研上那个搞笑的白布圈。
付去倾刚进编辑部,就看见她像只小茶壶一样指使编辑去打样。
她也看见他,连眼睛都没眨,转头继续做事。
下班时,看见他的车又停在路口,靠着车门前等人。
多晴经过时,他突然扯住她的胳膊,“上车。”
她挣扎两下,耐不住他力气大被塞进车里,一踩油门飞出好几米远。多晴不敢出声了,乖乖坐着,还自己系好安全带。车子驶去的方向是付去倾的家,这条路她以前是最熟的,连沿路开了几家便利超市的连锁店都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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