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先走一步了。”苏镜希对怀里的孩子说,“小哲,跟阿姨再见。”
小哲乖乖地挥了挥手:“阿姨再见!”
安阳纯渊冲她点了点头,她微微垂下眼,车门打开了,车门又关上。她看见小哲从后面爬到前面,高兴地给舅舅献吻。而苏镜希坐在后座,低着头,根本没回头看她一眼。她觉得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成年人的虚伪,她用了那么久也只学到一点儿皮毛。
安阳纯渊在后视镜里看见容青可钻进一辆出租车,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苏镜希扭头看着窗外托着下巴,满脸都是qiáng忍着快哭的表qíng。小哲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坐在旁边苦着一张脸不说话,不多会儿就头一歪躺在他爹地的大腿上睡着了。他低头看着小哲,又从后视镜里看到安阳纯渊似笑非笑的脸。
“现在看她好好的,你不是应该放下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吗?”
苏镜希摇摇头,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呆呆地说:“如果那个孩子生下来,也有小哲这么大了。”
四年前,容青可在去医院做手术的路上遇见兰礼中学的学生。是个叫方敏的女孩子和,很喜欢苏念,五六个女孩子骑着电单车去玩,偶然遇见她了,便一路上跟着冷嘲热讽。苏镜希知道容青可虽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却也不是肯嘴上吃亏的人。结果那个女孩子恼羞成怒,猛地一拧加速当,头脑发热就撞了过去。
爸爸把他关在房间里,就像关苏念那样,他砸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绝食、抗议,怎么都没有用。
终于还是陶林织跑到苏家,隔着门对他说:“可可让我带个话,你不用闹了,她根本不想见你,她恨死你了,躲你都来不及了,请你不想要再打扰她的生活好吗?”
她的心真狠!
这是惩罚。他不去打扰她,整整一年,他不说话,也不出门,害怕看见阳光,也不想见人,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再怎么好的身体因为不在意,也就被折腾坏了,严重的胃溃疡,最后不得已切了三分之二的胃——直到chūn绯和阿澈的孩子出生。
夏绯哲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长大,对他笑,揪着他的衣襟不放,颤巍巍地学走路。有一天他正把小哲抱到澡盆里,往里面丢小鸭子,孩子突然张口叫了声“爹地”。
所有刻意去遗忘去忽略的过去,全部都涌上来,连同他爱的人看着他时温暖的眼神,那不是假的。在小哲的笑容里,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澡盆边上大哭起来。
从那以后他又开始憎恨她。
其实也不知道要憎恨什么,似乎只有心里那点儿隐约的恨意和厌恶才能让他活下去。无论多年辛苦也想漂亮地活下去,让那个人看见,让那个人痛苦,让那个人后悔。
可是她再见他时是笑着的,还能云淡风轻地说一句“你儿子好可爱”。
她,果真一点儿都不在乎他。
那一瞬间,他差点儿哭了,也只是差点儿,在她面前摆出怨夫的姿态,那就太好笑了。苏镜希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没放下,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放下。
5
雪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天,白天出了会儿太阳,晚上又接着下起雪。路边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不时能看见走在路边的人,突然摔个四脚朝天,爬都爬不起来。容青可坚持去上班,越是害怕跌倒,两条腿便纠结得像麻花,摔倒的样子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看见路过的人都拼命忍住笑的样子,她也不在意,反正脸皮厚,拖着疼得发颤的左腿坐在路边休息,被冷风一chuī又头痛yù裂,gān脆掏出一支烟颤巍巍地点燃。不多会儿便有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子问她是不是崴了脚之类。
她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坐在这里也挺吓人的,打了辆车回到公寓。司机师傅没有零钱找,她的零钱不够,正纠结着,却看见有人敲了敲窗户,把钱递进来。
容青可有点儿恍惚,即使眼前的大男孩变化不小,那双狭长秀丽的狐狸眼却也忘不了。
他将近一米八个子,站在她面前,陌生得让她不敢靠近,也觉得有点儿害怕。他现在已经是大狐狸了,以前尚且那么锋利,如今呢?不行了,她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健康朝气蓬勃的年轻女生了,经不起什么折腾。
苏念并不激动,看了看她的腿,蹲下身:“可可,我背你。”
“不,不用了。”她后退一步,苏念却不容拒绝地拉过她的胳膊,很轻松地把她背起来,“可可,你不要怕我。”这句话说得挺委屈的。
容青可要是十七岁的怀chūn少女,肯定就心软成棉花糖,但是她也算是经历过风làng的人,总会长几个心眼。把苏念当小孩子会吃亏的。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跟小织姐姐一直有联系。”苏念想了想后补充道,“其实你在哪里,做什么,我一直都知道。”
陶林织,你这个叛徒,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我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你!你这个屡教不改的浑蛋女人!
苏念忍不住“扑哧”笑了:“你别在心里骂她,是我缠得她没办法,而且我也答应她不打扰你。这么多年我都做到了。”
“我在北京的时候你也知道?”
“我去看过你,你换第三份工作的时候,住在地下室里,你拎着从小区门口买的盒饭回家。”
“你小子是FBI啊!你饶了我行不行,我欠你们家的啊,你还让不让人活!”容青可挣扎起来。
“可可,你别这样,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就再相信我一次不行吗?”
容青可放弃跟他沟通,反正说也说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以前明明是被他纠缠,却被说成她引诱国家幼苗。这种事qíng如果非要说出个谁是谁非也没意思,这种莫名其妙的清白证明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也没人在乎。
她随意地往沙发上一躺,把腿包在毯子里,苏念蹭过来,她皱了皱眉,见他眉眼之间都是小心翼翼,像是她又欺负小孩子似的,就叹了口气,随他去了。她的后脑受过伤,总有些零零碎碎的后遗症,染上了许多老人家才有的习惯。头枕在苏念的腿上,头部的xué位被不轻不重地按摩着,顿时又迷迷糊糊地想睡。
“可可,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我哥。”苏念说。
“嗯。”容青可想着这敢qíng是来伤口上撒盐来了,也不想失态,“我见过你侄子,挺可爱的。”
“小哲?”
“你还有几个侄子?”
苏念没说话,容青可觉得心里又有些模模糊糊的疼了,如果她的孩子还在,说不定那天就能上演一出异母兄弟偶然想见的狗血剧,苏镜希说不定会懊悔得去卧轨,想起他的表qíng,她就想笑。
“你笑什么?”她笑得太悲伤,苏念心里有些难过,“我想让你去看看我哥。”
“gān吗?看人家夫妻恩爱?你就不怕我一受刺激就接受你,然后我跟苏镜希旧qíng难忘,把你们家搞得jī飞狗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你成语学得比我好。”苏念叹口气。
“谢谢啊。”她又笑了,只觉得疲惫,她猜不透苏念的想法,又害怕他的手段,只能没出息地服软,“苏念,别来找我了,我看见你就会想死他。”
“那你看见他能想起我吗?”
她想了想轻轻地“嗯”了一声。苏念马上就笑了,抿着一脸的天真。容青可不知道这种天真的真实度有多少,只能皱着眉,用力地去回味,可是想得太多了脑里就一抽一抽地疼。
“你去看看我哥吧,他又住院了,还是厌食。”
容青可惶惶然地抬头,清楚地听见了那个“又”字。
“是见了你才这样的。”
这句话在她的脑子里自动转化成“都是你害的”。她有点儿不明白了,为什么又是因为她。别人的心都是ròu长的,都是会被刺伤的,那么她的心就是千年化石吗?
“你小声点儿,小镜还在睡……”
“让他睡死好了!”
“黎空……”安阳纯渊声音里带了点儿警告。
“为了一个女人半死不活的,没半点儿出息。”黎空越说越过瘾,“我就看不出那个容青可哪里好,值得他痴qíng到茶饭不思,还学女人敢给我生病,他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苏镜希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不是男人,你要不要来检查一下?”
“好啊!”
“算了,比不要脸我比不过你。”
他们两个吵嘴已经吵了好多年了,安阳纯渊也见怪不怪。食盒里的饭菜很jīng细,每样菜只有一点儿,做得很jīng致,做出各种小动物的造型,颜色丰富,米饭上还有用海苔贴的笑脸。
苏镜希看了一眼就觉得脸上挂不住:“你们确定这不是小哲的营养午餐?”
“阿姨说了,做得漂亮点儿你吃起来也有胃口。”
“我不想吃。”
“小镜……”安阳纯渊皱了皱眉。
“你别管他,我看他那三分之一的胃也不想要了,全切了算了。”黎空似笑非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在这里哄孩子呢。”
苏镜希什么都说不出了,扭头看着窗外。他知道安阳纯渊看见他的样子不好受,黎空冷嘲热讽也是恨铁不成钢。可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吃不下东西,自从见了她以后,本来被小哲填满的那种充实感已经不存在了,心里空dàngdàng的,凉凉的,什么风都能chuī进来。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两年前安阳纯渊与橘梗分手后他就退出了娱乐圈,黎空也不做经纪人了,两个人把钱凑起来开休闲会所。而橘梗又考了研究生,去了深圳,后来又去了香港。其实并不是安阳纯渊的问题,而是橘梗承受不住了,毕竟有些事qíng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安阳纯渊不像他那么没出息,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么qiáng大,其实苏镜希知道他伤得很重。
无论如何,大家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很幸福的。
苏镜希怔怔地看着窗外,那个人看起来也是很幸福的。
“小镜……”
竟然出现幻听,他看得很仔细,还是没看清楚。她外表上并没有很大变化,却感觉她似乎瘦了很多,连眼神都有点儿呆呆的,完全没有那种飞扬跋扈的嚣张了。被他审视得太久了,她竟然连削苹果的手都颤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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