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让那帮子蠢蛋光顾着找孩子了!”
“嘿嘿……”
有什么液体进了鼻子,呛水般的难受。柯兵想打喷嚏,可憋了半天喷嚏没打出来,人却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已经被雨水浇成烂泥的野地上,豆大的雨珠把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了层氤氲,看不清,只依稀觉得应该是在山上。不远处,两个绑匪正拿着铁锹刨地,显然不是在gān农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正准备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和他和俩孩子清洁溜溜。
费力的眯起眼睛,柯兵悄悄的动着头,幸亏雨声很大,遮住了这窸窸窣窣的声响。变态的绑匪终于如愿,俩孩子变成了俩麻袋,口扎得那叫一个严实,在柯兵的身边,一动不动。柯兵心跳骤然加速,他努力和自己说要活埋肯定是活埋仨不会先对小孩儿动刀子的,一连说了好几遍,才终于有力气把手伸进自己裤子后面的口袋……刀还在!
手上在前夜磨出的伤,此刻被雨水螫得生疼。可求生的意念太qiáng烈,以至于柯兵脑袋里除了拼命的割,再割,已经没有了其他念头。原本被割段三分之二的绳子看起来没有被绑匪发现不妥,顺着前夜割出的成果,柯兵下了死力气。
快了,快了,更快了……
割开绳子的刹那,柯兵把所有能想到的神仙统统膜拜了一遍,末了,又幻想式的在脑袋里把兔子搂过来,狠狠啃了一大口。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要见一个人,想到眼睛酸痛,想到脑瓜仁儿都疼。
悄悄动动彻底获得自由的手腕,再动动脚,很好,没有抽筋前兆。匪徒已经跳进了大坑,在里面挖得热火朝天。那样子就像终于找到了劳动的乐趣,开始重温我抗战时期地道战的热忱。
说时迟那时快,柯兵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拎起俩麻袋就是蹭蹭的狂奔。跑出好远时才听见歹徒怪叫一声,接着就是刺耳的“你他妈的给我站住”!
站住?开银河系玩笑呢吧!柯兵脚下生风,真的是忽然间就来了那么一股子神力,别说左手一只jī右手一只鸭,这时候要真是身后再来个胖娃娃他小卒子也照样能迎着bào风雨冲刺!想当年历史课学习西安事变时,他还曾经赞叹过蒋介石以四十九岁高龄一口气狂奔至骊山半山腰的勇猛,这会儿,却和蒋先生超越时空接了轨。
雨越下越大,茂密的植物加氤氲的水汽,使得能见度很低很低,眼前迷茫一片,柯兵也不分东南西北,就是没头没脑的往前跑。眼里压根儿就没了路,确切的说已经进入了处处都是路的境界。小卒子化成了铁人柯,负重一百五十斤于土山上风中追风踏雪寻梅。
慌不择路中,柯兵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只知道歹徒的怒吼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耳边只剩下茫茫的落雨声。一旦松懈下来,手臂几乎失去了知觉,柯兵连忙把麻袋解开,樊霖已经醒了,小脸儿惨白,唐乐乐还在昏迷中。柯兵赶紧给小孩儿解开了手上的绳子,抱起唐乐乐掐人中。终于,小姑娘也醒了。似乎连怎么哭都忘记了,只是楚楚可怜的看着柯兵。
“现在一时半会儿是下不了山了,他们随时能找过来,我们必须要找个地方躲着。”柯兵抹了把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汗的水,气喘吁吁的和小孩儿严肃的说。
樊霖紧紧拉着唐乐乐的手,目光坚定的看着柯兵,就像一头小láng。
不知怎么的,柯兵以前净觉着樊霖气死人不偿命了,俨然披着未成年人外皮的冷面杀手顶着西瓜头伪装的黑山老妖。这会儿,却对小孩儿多出几分喜爱。弯腰牵住樊霖的另外一只手,柯兵哄着:“别害怕,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现在,叔儿带你们找棵树避避雨。”
“会被雷劈的。”
“……”
刚才哪个脑子进水说死孩子可爱的!他就知道,红孩儿挥上牛鞭也成不了王二小!
柯兵始终觉得,上帝是公平的。他给你关了一扇门,就必定会为你开一扇窗。他把你折腾进了深山老林,就定然会给你一个小小的山dòng容身。虽然这个山dòng又黑又冷又狭窄。
“要进去?”樊霖有点迟疑。
柯兵瞪过去:“就是有狗熊我也认了,大不了搏斗。我这腿是真跑没劲儿了,两膀子兴许还成。”
樊霖扁扁嘴,一行三人总算逃离了滂沱大雨。坐在山dòng的地上,柯兵才觉出冷。秋末的雨凉得刺骨,虽然还没到晚上,可黑压压的乌云已经把天笼罩的没有一丝光亮。
“叔叔,我难受……”
唐乐乐哆嗦着靠了过来,一边的樊霖也有了牙齿打颤的声音,柯兵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有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他底子好,还能负重狂奔,可俩孩子怕是折腾得够呛。
湿衣服沾在身上很冷,柯兵分别让俩孩子把衣服脱了,然后用力拧它们,虽谈不上gān慡,但小卒子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让它们由湿转cháo。之后又使劲抖落几下,才重新颤巍巍的让俩孩子穿上。至于他自己的,拧gān了之后没有着急穿,而是盖住了缩在他怀里的两个小天使。
柯兵什么念想都没有了,他脑袋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坚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叔儿,咱们会死吗?”樊霖抬头,问得特别认真。
柯兵觉得鼻子发酸,但他不能哭,这么窝囊不是老爷们儿gān的事儿。
“语文课没学过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所以,现在这状况就表示老天爷相中你做伟人了,偷着乐去吧。”柯兵把小孩儿又往怀里紧了紧。
他这又当爹又当妈的容易么!
唐乐乐忽然伸出冰凉的小手,柯兵以为她想要什么东西,结果那小手攀上了自己的脸。轻轻的,就像羽毛在刮。
“怎么了,”柯兵咧开嘴,“看叔儿太帅了吧。”
唐乐乐收回胳膊,小手上一片被雨水稀释过的淡淡殷红。柯兵还没来得及说话,小姑娘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带着哭腔大大的嗯了一声。柯兵吸吸鼻子,这才觉出来额头的疼。
粗略的算一算,他这脑袋也真可谓千锤百炼了。挨了几个回旋踢已经没了印象,反正又和墙壁亲密接触了好几次,而刚刚疯狂逃亡的时候,估计被小白杨们的枝枝蔓蔓没少刮拉。
忽然想到了血滴子……小卒子让自己给吓出一身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柯兵觉得好像已经到了晚上。龙王没有收手的趋势,拿着大喷壶还在不停的浇。柯兵有些晕,眼前的景物都变成了双影,这不是个好兆头,可他无能为力。
低下头,心疼地看着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两个小孩儿,睡得都不安稳。唐乐乐脸泛着不自然的cháo红,呼吸也很乱,樊霖嘴唇没了血色,还紧紧抱着他的大腿。
正看着,樊霖忽然动了动,接着柯兵感到抱着自己大腿的力道更紧了。梦中的小孩儿就像溺水者,而自己的腿便是他的浮木。
“臭小子,梦见了什么呢……”柯兵哑着嗓子,苦笑。
“爸……”樊霖蹭着,及不可闻的呢喃。
呼吸窒住了,柯兵眨眨眼,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幸福感。在这样的雨夜,那感觉是如此的温暖,光明。
疲惫感更浓了,柯兵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许睡,睡了你就再也吃不着ròu,喝不着酒,玩不着扫雷,摸不着兔子了……
那就想吧。柯兵努力打起jīng神,让自己混沌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过去三十年的种种,此刻在柯兵的脑袋里剪辑成了一部纪录片,黑白色的,吱吱呀呀的放。先是他爸妈吵嘴,他和班级里的坏孩子打架,接着他偷亲了崔小鹏,事后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继续厮混,再然后他撞了唐尧的宝马,连哄带骗压根就没付多少赔偿金,接着他连哄带骗的把兔子拐到了自己手里,再然后又是崔小鹏,又是樊若山,又是唐禹,又是施砚……自从认识了唐尧,他好像就陷进了一张巨大的网里,各路人等三教九流齐齐登场舞动长袖。车上下走,pào来回轰,马四处踹,象疯狂飞。他这辈子最讨厌麻烦,却偏偏在这盘棋里不想被吃掉,哪怕只是一个小卒子,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越过楚河汉界,让所有人看看,小卒过河就是车。
又想唐尧了。柯兵苦笑,似乎这两天他脑袋里就没别人,全是那家伙的模样。怒发冲冠的,横眉冷对的,纯qíng羞赧的,伤心痛楚的,每一个都那么生动,好像就在自己眼前。
柯兵第一次去思考,他对唐尧和崔小鹏的差别待遇。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见了崔小鹏就想护着,见了兔子就想欺负。
靠,这是什么心理呢!
所以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出手收拾他了。柯兵胡思乱想着,如果他就这么挂了,天堂肯定是没份儿,那要到了地府,阎王问他为什么下来啊,他一定要老实回答:一只兔子引发的血案。
“叔儿?”樊霖动了动,似乎醒了。迷迷糊糊仰起头看柯兵,“你的表qíng好像在和耶稣作临别赠言。”
柯兵嘴角抽搐,抬手点着樊霖的脑门儿,一下又一下:“臭小子,听叔儿的话,以后再也不能欺负老实人!”
“啊?”小孩儿瞪大迷茫的眼睛。
柯兵做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qíng,一字一句道:“会有报应的。”
樊霖囧:“你在恐吓我么。”
柯兵眯起眼:“这是诅咒。”
樊霖打了个哆嗦,嘟囔着“明明就是封建迷信”之类的话,蜷紧身体又睡了过去。
真的,到极限了……因为柯兵居然看见了大大的壁炉,金huáng浓香的火jī,温暖的烛光,繁复而华丽的刀叉餐具,总之卖火柴的小女孩儿看见啥了他就看见啥了,梦幻而迷人。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在身边喊,大声的喊,像是哭诉,又像是呼唤。柯兵睁不开眼睛,只能伸长了耳朵去听。怀里的孩子好像被谁给抱走了,隐约分辨,那嘶哑的叫这樊霖的声音好像是樊若山那老妖怪,颤抖的喊着乐乐的指定是唐禹那只笑面虎。好,真好,孩子的亲爹来了,他这个临时的就可以退场了。只是,地面真的好冷……
谁?谁把他搂进了怀里?谁在捏他的脸,揪他的头发,咬他的手指头?
呵呵,管他谁呢,只要温暖就好,他冷怕了。勤劳的龙王还没回家么,怎么喷壶仍在洒?不过好奇怪,雨,热了呢。
第52章
这一觉,睡得很长,也很美。梦境里一会儿是普罗旺斯的薰衣糙,一会儿是荷兰的向日葵,一片片的花海,随风摇曳。小卒子抖落着白纱巾,迎着风跟仙女儿似的奔跑,时不时回头调qíng的轻唤“来追我呀追我呀”,没等他看清身后追逐自己的帅哥究竟眉眼如何,就一脚踩到了自己的裙摆,然后吧唧,倒地。并且不幸的,脸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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