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来得及捂着脸惊叫了一声。
那男人大约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但也只是一顿,却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口走去,看也不看被浇的一身láng狈的方若谨。
方若谨从胸前一直湿到了大腿上,虽然不是特别烫,但全身都浇的热乎乎湿漉漉的极其láng狈。她又惊又怒,全身颤抖气得一个字说不出。
好歹这个男人是在机关工作的,大小还是个中层领导,怎么就没教养到这种地步!
但她的教养使她不愿意和这个男人在这种公众场合发生冲突,如若有相熟的人看到了,还不知道会编排出什么。她略为闭了下眼睛,想平静一下思绪。
“道歉!”还没等她再张开眼,便听到一声低喝。
她慌忙转回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堵住了通往门口的过道。
这男人个子很高,身材修长,藏青色茄克衫,深色休闲裤,五官深刻,脸上也看不出表qíng,一双狭长的眼睛露出一道jīng光,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让人敬畏。
方若谨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整个人呆住了,刚刚被骂旧鞋被茶浇都没有这般láng狈。
这应该是她这辈子最悲凉的时刻,她恨不能立刻天塌地陷,将自己瞬间埋葬。
“道歉!”又是一声低沉的喝斥,透着彻骨的冰冷。
“你管得着嘛!”
那刘斌甩了甩手,想从他身边绕过去,但似乎又不敢靠得太近,他清楚地看到对方那握拳垂下的双手骨节泛白,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朝他的秃顶挥来。
“刘斌是吧,东坎区城建局?”这男人的眼里忽然闪过一抹淡笑,声音依然平淡无波,口气甚至有些温和,却让刘斌心里打了个寒蝉。
刘斌脸色变幻不定地回头看了看被浇的一身láng籍的方若谨,终于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有些踉跄地与男人擦肩走出餐厅。
“姐姐给你擦擦。”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子走上前,递过一叠纸巾,也有服务人员走上前来递过一个毛巾。
“谢谢!”方若谨接过纸巾,对那小男孩道谢。
眼泪含在眼眶,她使劲儿忍着没有掉下来,低着头匆匆擦着身上的水渍和茶叶沫。
“爸爸,我们送姐姐回家吧。”小男孩子大约看她悲泣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对男人说。
“好。”男人答应着,拉过儿子的手,另一只手拉住一身láng狈的方若谨。
方若谨只觉周身麻木,不觉跟随着这父子俩一起走出餐厅。
六月的林州市天气已经热了,方若谨只穿一件白长袖T恤,被茶水一泼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一边走路还有茶叶末子不停地掉下来,胸前的内衣花纹清楚的露了出来,她包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蔽,只好红着脸低头不敢看任何人。
男人大约看出她的尴尬,脱□上的薄茄克衫,递给她:“披上吧。”
方若谨见他只穿件短袖T恤,想推辞,但看已经走进电梯,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往这边看,便接过来披到身上,低声向男人道谢。
男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将她护在电梯一角,转身站在她前边,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电梯直达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等走出电梯,方若谨终于敢抬头仰视他:“谢谢你,厉大哥。”
“原来你还记得我。”厉家铭眉毛一挑,声音透着些许笑意。
十年前第一次见她还是个在上高中的小女生,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若不是那姓刘的盘问得细,他还真的没一下子认出她来。
“对不起,让您见笑了。”方若谨这一生中最láng狈的时候让他看到了,她有种痛不yù生的凄怆。
“我自己坐车回家去,您还带着孩子,先走吧。”她要脱下茄克还给他,却被他止住。
“天晚了,我又没什么事qíng,顺路送你没关系。”厉家铭声音低沉,手臂略一用力,便拥着她走到自己车前,打开了车门。
车子是一辆普通的黑色尼桑,他打开后车门让若谨坐进去,又让儿子坐在副驾驶的位子,替儿子细心的系好了安全带。
方家住的是个普通的小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楼房,车子一直开到她家的楼下。
方若谨打开车门下车,却又停了下来:“谢谢您,厉大哥。”
“不用和我客气,小谨。”
小谨。他竟然还记得她叫小谨。
“姐姐。”小男孩叫昊昊,刚刚在车上已经做了自我介绍,jīng灵可爱,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他拉着方若谨的手,表现出了极不放心:“姐姐,那个人是坏人,你千万不要和他结婚。”
童言无忌,一下子说破事qíng的真相,还是让她有着被扒光衣服的难堪。她回头摸了摸孩子的头顶:“谢谢你昊昊。”
“进去吧,别感冒了。”厉家铭也下了车,站在那里温和地对她说,让人莫名就觉得有一种心安。
2、那一年
方若谨回到家中,妈妈李梅打开门,一脸企盼地看着她:“刘先生送你回来的?”
“不是。”她犹豫了一下,还说实话实说:“妈,那个男人不行。另外,你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了,我会自己找,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小谨你什么意思?咦?你身上披的谁的衣服?”李梅瞪大了双眼,盯着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鬼。
方若谨这才发现自己下车时忘记把衣服还给厉家铭。
她顿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着头转身进到大卧室。
这间卧室是爸爸妈妈的,只是从中间拉了一道帘子,在靠墙角处放了张chuáng供她晚上睡觉。
她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另一套衣服刚换上,哥哥的女朋友徐丽娟便进来了:“小谨,你回来了。”
“秀娟姐。”看到徐秀娟,方若谨心里更是难过。
徐秀娟是哥哥的同学,比自己大四岁,和哥哥谈了快十年的恋爱,却因为家里买不起房子而不能结婚。
心里是抱歉的,但嘴却说不出。
“小谨,听阿姨说你去相亲了?对方人怎么样。”徐秀娟关心她,一直当她妹妹一样爱护着。
“秀娟姐,你看到了,我这一身水就是他弄的。”方若谨指着刚换下来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给她看。
“啊!”徐秀娟吃惊地张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看不好就算了,怎么可以这样过份?”
还没等方若谨解释,李梅已经走了进来:“小谨,你给我说说这个人怎么不行了?你倒底想嫁什么样的?”
“妈。”方若谨一肚子委屈,看到妈妈那张生气还略带有点嫌弃的脸忽然又说不出来了。
“妈,没什么,是他没看上我。”她淡淡地说。
徐秀娟在一边是满脸同qíng的神色,但看方若谨那惨白的脸,又不便说什么,便上前拍拍她的背问:“你吃饭了吗?阿姨今天做的炖排骨,还给你留着呢,快去吃饭吧。”
李梅因为儿媳妇在,也不便多说女儿,只是沉下脸转身出去了。
“秀娟姐,我吃过了,不饿。”她低声说。
想嫁什么样的?她也不知道。
这个刘斌在妈妈眼里是不错的,起码各种条件配得起自己。
体面的工作,大众的长相,除了脑袋秃点,还真找不出什么地方不好,但方若觉得要是真让自己嫁这个男人,她宁肯去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难过的似要裂开,并不完全因为那个刘斌,还因为她见到了厉家铭吧,他亲眼目睹了她全部的难堪和láng狈。
她拉上帘子,就那样趴到了chuáng上无声地哭了。
******
方若谨第一次见到厉家铭的时候才刚上高一,只有十五岁。
她从学校回家忘记带钥匙,妈妈去了乡下的外婆家,她给爸爸办公室打电话,正是厉家铭接的电话。他告诉她爸爸在开会,让他在省委的大门口等着,他去和爸爸要了钥匙给她送出来。
初秋的林州市正是秋高气慡,省委大院的柏树郁郁葱葱,身材高大,肤色健康的厉家铭身穿白衬衫,藏青色裤子,快步从深绿丛中迎面走来,他脸上是温暖的笑意,像个优雅的王子,披着一身晚霞的金光。
他递过钥匙后,叮嘱她不要贪玩早点回家,很像个亲切的长辈,然后又微笑着看着她红着脸说谢谢,撒腿跑向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在上车那瞬间,她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厉家铭仍站在那里望着她,不觉耳红心跳,她快速爬上车,找了个座位坐下,一直到下车,都没敢再抬头。
就是那样匆匆回头间惊瞥到的身影,竟深深地印到了十五岁少女的心里。
转过年的初夏,综合处在一个周末统一组织工作人员去郊区种植园摘樱桃。
这种机关的团体休闲活动按规定可以带一个家属,方若谨当时并没有放暑假,知道了这个活动,便缠着爸爸要跟着去。方正坤极宠这个女儿,知道她已经考完式了,便让她请了一天假带她去放松。
只有方若谨自己知道,她是存了小心思的,她实在想见到那个满脸阳光的厉家铭。
果然,在上了大巴车之后,她就见到了坐在车子最后面的厉家铭。
记得那天她很快乐,蹦蹦跳跳像个几岁的孩子,手里拎着的篮子摘满了红红的大樱桃,吃到口里都溢满了甘甜。
“厉大哥。”当她回头看到正清雅地笑着望着她的厉家铭时,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已经不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害羞了。
“厉大哥,这棵树上的很甜,你吃一棵。”她踮起脚将手里一粒红的发紫的大樱桃递到他眼前,他因着两只手不空而并没有接过去,而是略一低头,一口咬到口里。
“嗯,很甜。”他眯着狭长的眼睛,亲切地笑着,好像她是个三岁的小娃娃般。
方若谨永远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是她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她觉得自己之前十几年所有的快乐加起来,也没有那两个小时多。
那个樱桃园很大,综合处一共十几个人,分散开来走的很散,方若谨一直跟在厉家铭的身边,快乐地问着他一些天真而傻气的问题。如果后来不发生那件事的话,可能那快乐还会延续下去,但是意外总是那样不期而至地发生了。
当厉家铭听到方若谨的连声惨叫跑过去的时候,她正láng狈地趴在地上,不远处,一条灰褐色的一米多长的蛇正吐着蛇信子正冲着刚被它咬了一口的女孩子瞪眼睛,厉家铭抢步上前,伸手捏住蛇头,又掐住它七寸处狠甩,那蛇瞬间便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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