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宽容地笑:“传说,你家祖上,是一个沈姓节度使千金,父亲官场失势,她遭退婚羞rǔ,一气之下就做了女冠。那女子天赋异秉,杀妖除魔,自创门派,收了众多女弟子,在景山修炼。”
祥子在旁边念道:“灭绝师太?”
灵素还未笑出声,老人就骂道:“竖子,不得胡说!”
祥子吐了吐舌头,出门招呼生意去了。
老人继续说:“当然,这也是传说。又有说法,是那沈氏同另一修道之人双修合壁,一脉传承。不论如何,沈家也同界内其他门派一样,沉寂了几十年了。我知道的委实不多,你该去找杨碧湖。”
“谁?”
华清说:“就是刚才提到的出国去的杨阿姨,是行内一位名师。”
老人说:“慧君同碧湖,原是发小。两人感qíng极好,听说慧君做月子,都是碧湖在照顾她。后来慧君消隐,碧湖还寻找很久。我想,她一定乐意见到你的。”
灵素心跳如兔。
原来母亲有挚友,原来他们沈家在这世上并非无亲无故。
“我该如何找到杨阿姨?”
华清说:“这不难。祥子会替你留意,杨阿姨一回来,就立刻通知你。”
老人忽然问:“小沈,你法力如何?”
灵素有点窘迫:“小时候母亲教过我一些防御的口诀,就没有其他。我都凭意念胡乱施力。”
老人笑:“不用自卑。你这是天赋好,你母亲才不教你。没有天赋的孩子才需要背那些口诀咒语。我想若有高人从旁指导,你将来定能大有作为。”
灵素沉默片刻,说:“母亲她……似乎更希望,我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生活。”
电话那头长时间沉默,最后老人说:“去找碧湖吧,你母亲之后,只有她知道沈家所有的故事。”
可是杨碧湖女士出国公gān,很久都没有回来。
学校放假,灵素被冯晓冉拉去她家过寒假,来年回来上课,还是没有杨女士的消息。
华清解释说,行内人大都行踪不定,经年不见是常事,特别是像杨女士这样的大师。
灵素很快也没更多心思关心这件事,她面临毕业了。保研与她失之jiāo臂,她为生计着想,打算先工作。于是一边做毕业设计,一边在公司实习,忙得不可开jiāo。
一日,灵素刚从实习工地回来。宿舍管理员大妈喊住她:“沈灵素,你等等,有人找!”
天已经很暖了,灵素在工地忙碌一天,一身尘土汗水,颇有点láng狈。而来找她的是一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一派斯文。
灵素记得他。呵,怎么能忘,同那人有关的所有人和事,她都深刻在脑海里。这个男子就是那日从她家接她去白氏参加股东大会,是白坤元的得力助手。
五年了,他们又卷土重来了?
男子礼貌地问:“沈灵素小姐?”
灵素点头:“我是。”
“很久不见了。”男子话中有话。
灵素笑了笑,“的确。阁下可有高升?”
男子不卑不亢道:“我现在是白家的代理律师。”
灵素冷冰冰地说:“我同白家已经没有来往了。”
男子微笑:“这没有关系,我只是受白太太所托,转jiāo一些东西给你。”
灵素冷眼,“童佩华?”
“是老太太。”
灵素表qíng缓和了一些,“她找我有什么事?”
男子说:“白太太于上个月八号去世,她将部分遗产捐赠给你。请你签收一下。”
说着,递过一封文件来。
***
快五年了吧?
灵素心想。
快五年没有白家半点消息了。
她离开了那个城市,从来不看经济类报刊杂志,而白坤元并不是名声赫赫响彻寰宇的人物。
最开始有段时间,她也会常回想起那些事。就像电影片段,一段一段在脑海里回放,只是自己成了旁观者。因此看得更透彻,更明白,因此每到那个时候,总有种羞愧涌起,仿佛曾犯下天大的错误。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不堪回首。
的确不堪。
可是随着忙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渐渐不再想起。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半年……
初恋大都有始无终,她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一个人走出另一个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这个律师来了,jiāo给她一份文件,说,白太太去世了。
沉淀的尘埃又开始飞扬起来。
灵素对白太太没有太多感qíng。那位可怜的母亲神智一直不大清晰,同她jiāo谈更少。她甚至认为按照白太太当时的状况,是不认识自己的。更别说记住她,多年后辞世时,还留遗产给她。
为什么?
律师说:“白太太将她名下在上海的两套公寓都赠与你,大概价值两百多万。”
那是白家的九牛一毛,但对灵素来却是一笔相当庞大的财富。
她说:“我同她,并不熟。”
律师说:“但你总有她喜欢的地方。”
“对不起。不过,我记得她的神智……一直……”
“你是说她的老年痴呆?”律师说,“她的确患有老年痴呆,但是奇迹的是,弥留的日子里,她的神智却清醒了,立下合法遗嘱。”
“请问她是怎么去世的?”
“中风。她在睡梦中去世的。”
那想必没有痛苦,此刻大概已经同薄命的女儿团聚了吧?
灵素想起了琳琅。
琳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消失了,是这些年来灵素心里的一个不解之谜。她究竟是是投胎去了,还是化成了虚无?
也是一个薄命的红颜。
灵素洗了澡,披着湿润的头发,坐在阳台上,看夕阳一点一点消失在水泥森林的西头。
电脑音响里放着一首英文的歌曲,婉转悠扬,如泣如诉。
多年前的这样一个夕阳照耀下,白坤元走进了她的视线。
少女仰头望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灵素坐在电脑前,在搜索栏输入“白坤元”三个字。停顿片刻,敲下回车键。
出来很多条消息。某某花园小区,某某工程,某某剪彩。她一条都没点,大致扫过,然后看到一行字:“……妻子童佩华,婚后全家移民美国……”
她关了页面。
那天晚上,她独自去了“紫气东来”大排挡,穿过满堂喧嚣,来到到后院,走进那间茶馆。
祥子正给客人倒茶,看到她很高兴:“灵素,就你一个人?华老道呢?”
灵素摇头:“我也很久没有看到华清了。”
“你来找杨阿姨的?上次得到的消息,说她人在尼泊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灵素淡淡一笑:“没事,我不急。我今天过来随便坐坐,给我泡一杯龙井好吗?”
“好嘞!你坐吧”
茶香缭绕,灵素专注地看着杯里沉浮着的茶叶,脸被水气熏得一片温润。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心qíng不好?”
灵素抬头望。邻座yīn影里,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注视着她。
她说:“一位前辈去世了。”
“这样?请节哀。”
“其实我同她也不熟。我们几乎没有jiāo谈过。她病了那么久,现在其实是解脱了。”
“但是你还是伤感。”
那人声音格外地温和,灵素忍不住对着陌生人托出心事。
她说:“那是因为,我想起了初恋。”
“啊……”男子叹了一声。
他冲祥子做了一个手势,过了一会儿,一只盛着红酒的杯子放在灵素面前。
灵素惊讶地抬起头。
祥子挤了挤眼睛:“枫哥请你的。”
灵素看那个无名男子,他在黑暗中微笑了一下。温和有礼,并没有借着机会坐过来。
灵素莞尔,端起杯子,轻抿一口。
她不会喝酒,只闻到香,也并不觉得入口多么甜美。但是她真的觉得酒下肚,似乎真的冲散了一点她心里郁结的愁。
这就是所谓的借酒消愁。
男子说:“忘不掉,并非还爱着,也许是因为一点不服气。”
灵素问:“那该怎么办?”
男子说:“让自己过得很好很好。”
“这是赌气?”
“不。”男子摇头,温柔地说,“这是争气。”
灵素笑,抿着酒,舌尖努力感受着那股酸涩,鼻子努力呼吸那抹醉香。
她一直很争气很争气。她不能像母亲那样,逃避一辈子。她要大大方方稳稳当当地在这个城市里站稳,走下去。
只是依旧有点寂寞,依旧会去想:那个人,是否还记得我?
灵素说:“酒能散愁,却更勾往事。”
久久没有回音,她抬头望,那个位子已空。人去茶凉。
什么时候走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灵素笑笑,并不想去深究。
这间小茶馆就是一个驿站,休息够了,就要上路。
***
二十三岁,毕业了。
幸好没有直接走向失业,灵素在设计院找到工作。
任何一份工作都开始于勤杂工,灵素如蜜蜂般忙碌终日,从来不抱怨。办公室有女xing前辈总是为难她,华清说捉几个“好兄弟”来报复,她也笑着谢绝了。
既然出来混,那就该把酸甜苦辣都尝便。人生不可能总是玫瑰色。
工资微薄,同人合租一套小公寓,房间不到八平方,一chuáng一桌就没了空位。那时冯晓冉和段珏已经同居,住在冯家买的一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
灵素去看。三室一厅,房间亮堂堂,客厅窗户对着小区花园,装修得随时可以上杂志。
她笑道:“除了一张结婚证,就什么都不差了。”
冯晓冉说:“结婚不过办张证,老段换工作,那才麻烦呢。”
段珏段大才子终于受不了上头学霸的欺压,调到警校,继续教授犯罪心理学,顺便在公安局担任顾问。
灵素时常去三把拂尘,有时喝茶,有时喝点酒。偶尔碰到华清和他女朋友恩恩爱爱地坐在角落里分食一块点心,但是却再没碰到那日请她一杯酒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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