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又说:“母亲是都市里的隐士,连我都不了解她。”
杨女士知道她还有问题,“想问什么只管说。”
灵素终于问:“我想知道我父母间的事。”
杨碧湖耳畔轻响,该来的还是终于来了。她问:“你知道的有多少?”
灵素说:“我只知道他是谁。”
“还想知道他们的故事?”
灵素点头。
杨女士说:“那时候他们都很年轻。男方家里移祖坟,你母亲为他们看风水,就这么认识的。男方家在香港,祖上是正白旗,开海运公司,在东南亚又有橡胶园。而你母亲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内地女孩子。”
光是这点铺垫,就可以知道他们悲惨的结局。
灵素说:“我知道他后来被家里骗了回去,不知道怎么的,也就没再找回来。”
杨女士说:“这我也知道。其实他们私奔后,生活一直平静稳定。后来男方家里使计陷害你母亲行骗入狱,男人为了救你母亲,只好回家。你母亲出来后,却没等他回来,就带着孩子就消失了。我也是就那时同她失去的联系。”
灵素怔怔道:“两人都是为了对方好。”
他想救她出狱,她不忍再拖累他。于是只有分开。这无关信任或是背叛,这只是一对年轻男女对现实的妥协。
居然是这么伤心悱恻的故事。
“可是妈妈为什么那么说……”
“兴许是看到了这段感qíng的末端。”
杨女士目光有点讪讪,灵素心里很乱,没有注意。
离开了三把拂尘,她一个人沿着灯火灿烂的大街往下走。
她突然想到,也许多年前的一个夜里,失落的母亲也曾这样徘徊在夜色里。那时的夜晚还没有这么绚烂,而头顶也没有星星。她拖着两个孩子,陷入绝望之中。
等到大女儿好不容易可以自主,她却一病不起。那真是悲剧的一生。
一阵秋风chuī过来,灵素抱住自己。
此刻的自己,工作丢了可以再找,不论到哪里,都有朋友的关心。自己并非孤单一人,真不该再悲悲切切。
***
冯晓冉知道灵素辞职,只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道:“谢天谢地,终于摆脱那份牛工了。”
灵素双手叉腰:“牛工也是份工,房租水电吃饭生病,都得靠它!”
“你要工作还不容易?早说我gān爹的建筑公司招人,你一去就可以接项目做设计。”
“总不能靠你一辈子?”
“你想哪里去?介绍给你,gān下去的是你自己。你到底去不去?”
怎么不去?既然是活人,就得吃饭。
灵素去那间顾氏建筑公司见工。老板是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成熟男子,自我介绍道:“我叫顾元卓。”
灵素被那个元字刺了一下,又笑自己神经过敏了。
顾元卓是个无可挑剔的领导。灵素工作出色,很得他赏识,渐渐提拔。
不过照样辛苦,寒冬腊月的,顶着烈风,跟着前辈到处跑。原本水嫩的面孔,被chuī得gān燥皴皱,手上生了好几个冻疮。盛暑酷日,天天在空调房里画图,被冷气chuī出重感冒。
冯晓冉直道:“没有哪份工比这更糟蹋美人的了。”
冯大小姐现在在一家外文出版社担一份闲职,天天喝茶上网,羡煞旁人。
都因为她有一个万能好父亲,而灵素没有。
看着日子似乎就会这么过下去,混一个高级工程师,存一大笔钱,争取早日退休。可是困难就来了。
公司投标的设计图被盗。
灵素得到消息赶到时,公司里愁云密布,人人自危。
顾元卓沉着脸把灵素叫进办公室,问:“这事你怎么看?”
灵素算了算:“还有三天加一个晚上,要赶,也是赶得出来的。”
“你觉得会是谁?”
好刁钻的问题了。
灵素硬着头皮,含蓄地说:“公司新人,并不很牢靠。”
顾元卓点点头:“我也怀疑这点。”
“老板,设计还得快赶出来。”
顾元卓苦恼:“我如今还信得过谁?”
灵素笑:“总还是信得过我的吧?我来!”
顾元卓似乎就等她这句话,乐滋滋道:“小沈可真懂事。事成后,不论中不中,都加你一个月奖金。”
灵素哭笑不得。
这一加班,三天睡了不到十个小时,回到家一照镜子,和鬼也没什么分别。
灵素胡乱吃了点东西,倒在chuáng上就睡去。
睡得天昏地暗时,被激烈的敲门声惊醒了。她还没来得及彻底清醒,门就被打开,冯晓冉和段珏冲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灵素诧异地看着他们。
冯晓冉气急败坏:“你吓死人了!打你电话不接,敲门不应。没人知道你在哪里!”
“我这不是在家睡觉吗?”
“你睡死了?一整天!”
难怪。灵素赔笑:“别紧张。还会有谁吃了我不成?”
冯晓冉发泄般地恨恨咬了一口苹果,突然想到:“gān爹说,中标了!”
灵素很高兴,“那我要发笔小财了。”
“gān爹还说,你的设计很得赏识,很多人打听你。”
灵素打趣:“那这下嫁人都不愁了。”
冯晓冉可怜地看着她:“看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当年多么娇嫩的美人,小龙女都没你出尘。”
灵素晒笑:“小龙女的肠胃比我坚qiáng,她可以不食人间烟火。”
段珏那厢接完一通电话,转进来问:“灵素,你有空吗?”
冯晓冉白他一眼:“你没看她累成这样?”
灵素见段珏神qíng严肃,问:“事qíng很严重吗?”
段珏点头:“绑架案,警方一筹莫展,付了赎金,但是孩子还是没有回来。家长都快急疯了。”
灵素立刻起来穿上衣服,糙糙擦了一把脸,头都没梳,就随段珏出门了。
李国qiáng等在警局,见到灵素,差点三呼万岁。
灵素喘口气,问:“还没进展吗?”
“一点头绪都没有,那两个孩子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居然还是两个孩子!”
“双胞胎,才四岁大。”李国qiáng哼了一声,“所以说,有时候摊上太有钱的爹娘也未必是件好事。”
灵素催促:“快带我去见那对家长吧。”
小李惊奇:“你肯见当事人了?”
“父母提供的线索才是最有用的。”
李国qiáng带她去会客室,边说:“这事瞒得很严,媒体还不知道,你不要太吃惊。”
灵素笑:“哪家搞得那么神秘?市长还是书记?”
李国qiáng打开门说:“是白家……”
灵素走进去,而白坤元正转过身来。
白坤元和童佩华齐齐看了过来。
整个场面刹时陷入尴尬的寂静之中。
灵素顿了几秒,才僵硬地继续往前走出一步。那一刻真觉得浑身关节都已经生锈,肢体不听使唤。
大队长招呼她:“小沈,你来得正好。这两位就是白先生和太太。”
灵素只点了点头。
大队长一直在说话,似乎是介绍案qíng,可是灵素什么都没听进去。她的耳朵里十分嘈杂,呵斥声,东西翻倒声,孩子的啼哭声,jiāo混在一起。她一直微微垂着头,视线的一角,是白坤元灰色的西装。
恰好白坤元垂下手,白光一闪,刺痛了灵素的眼睛。
那是结婚戒指。
就那一刻,灵素身体深处突然涌上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她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说:“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所有人都愣住,白氏夫妇脸色苍白。
灵素肯定地说:“孩子在哭。张队,我感觉不妙。”
童佩华唰地站起来,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反正几年前就已经撕破脸了,此刻也不用维持什么形象。童佩华眼神凶狠,那架势像要将灵素生吞活剥。
灵素毫无畏惧地直视她的眼睛,说:“我听到男人在训斥孩子,孩子一直在哭。他们或许还活着,但是肯定在受折磨。”
童佩华浑身发抖,脸色发紫,指着灵素道:“你……你这个妖女!你一进来我就知道,都这样了还要开口诅咒我们!看到我们这样,你高兴了……”
“佩华!”白坤元喝止住妻子。他还保留理智,对灵素说:“我们需要把孩子找到。”
灵素疲惫地摇摇头,“我现在没有更多主意。”
童佩华大叫:“她才不会帮我们!她高兴还来不及!”
旁人统统懵了,隐约察觉一点内qíng,这个时候也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轰做pào灰。
白坤元拉着童佩华,“你太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灵素脸上一丝表qíng也无,紧抿着唇,幽黑的眼睛里一片冷漠遥远。那股亲切平易消失,一股不容亲近的的气息笼罩全身。
童佩华被丈夫拉着往外走,没走几步,忽然弯下腰,痛哭起来。
“我的孩子在哪?他们在哪?”
高傲美丽冷酷的童佩华,现在也只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白坤元将她扶出去。临走时,回头看了灵素一眼。灵素双目似没有焦距。
他扶着妻子走了。
门关上那一刹那,灵素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背的凉汗。
童佩华的哭喊声余音绕梁。灵素多希望刚才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
多年后再见你,本应带着泪水沉默地祝福,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场景。
惊慌,哭闹,恩恩怨怨。
都是些什么东西?
只是那人更成熟了,浓密的鬓角依旧,贴身的深色西装,英俊而挺拔,有着无法比拟的优雅。面临这么大的变故,依旧镇定从容。而那眼角的沧桑憔悴,却又那么令人心痛。
因为梦里从来没有梦回过,猛一见到,还以为是在梦里。
灵素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她身上还套着一件皱巴巴的大衣。不用镜子,也知道有多么邋遢,却是很符合童佩华给她定义的形象。
妖言惑众的神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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