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教室,开始发批改过的试卷。
卷子拿到手里,灵素看了一眼分数,大脑里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瞬间什么都听不到,感觉不到,头晕目眩。
居然比上次测验少了足足三十多分。这是数字太可怕了!
许明正探头过来要看她的卷子。那一刻灵素的qíng绪忽然失控,哗地把卷子一拢,厉声喝道:“看什么看?”
小许还从来没有被她这么对待过,吓了一跳,连声道歉。
灵素一张俏脸yīn晴不定好久,然后长长叹一口气,把卷子往桌子上一掼,“这样下去我压根就不用进考场了。”
“这不是高考,下次还有机会。”小许安慰她。
“不知道怎么的,曾经背得滚瓜烂熟的东西,现在统统在大脑里蒸发了。”
“你太紧张了。”
“也许你是对的,灵净说她打算挨到我考试结束再说手术。她怕手术有个意外,对我考试有影响。”灵素沮丧趴在桌子上。
“手术风险有那么大?”
“我和你说实话,她随时有可能再也醒不来。”
“但是还是不得不做手术?”
“总得拼一下不是?”灵素凄凉道,“我们这一辈沈家女子,不能再像祖辈们那样逆来顺受。既然生有一颗健全的大脑和一双有力的手,就该自己去开阔自己想要的道路。”
老师拿黑板擦敲敲讲台,意示他们安静。老师说:“这次模拟测验,由我们班的刘绯云同学取得第一名。”
那个坐在另素斜前方的卷发少女得意洋洋地回过头来,冲着灵素挑了挑眉毛。
终于,终于,可以把这个穷酸的丫头踩在脚下。
灵素反而低头笑。
了解她的许明正急忙问:“怎么了?”
灵素说:“她身后站着一个人。”
“谁?”
“文革时在cao场那棵老橡树上吊自尽的一个老师。”
许明正一脸尴尬。更令他惊讶的是,平日里最懂得隐忍的灵素,此刻嘴角的笑容却是前所未有的充满讥讽和揶揄,偶尔一抬眼瞟向刘绯云,she出的都是铮铮jīng光。
这是一个陌生的沈灵素。
下了课,刘绯云直直走过来,颐指气使道:“沈灵素,你把上午历史测验的答案抄在后面的黑板上给同学对答案。”
许明正抢答:“不是直接复印了每人发一份的?”
刘绯云见他维护灵素,更恼怒,顶道:“班费不够了,你出?”
许明正还要发话,灵素把手在他面前一拦,站了起来,接过答案往教室后面走去。
灵素花了整个自习课的时间才把答案抄完。放学时,刘绯云提着一桶水,踩在凳子在最后一排擦窗户,她装模作样擦了几下,忽然手一松,水泼洒了出来,把灵素抄满黑板的字冲去一片。
教室里的几个同学瞠目结舌,刘绯云把手一甩,对正在收拾书包的灵素说:“麻烦你把板书补上了。”
灵素抬起头来,两个女生的目光在空气中jiāo汇,似乎擦出火花。灵素又是诡异地一笑,姗姗从她身边走过。
次日来学校,许明正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许多同学聚在一起jiāo头接耳,神秘兮兮。
他抓住一个同学问:“出了什么事?”
同学神qíng怪异,说:“听说是学校女生宿舍里闹鬼。”
许明正眼皮一跳。
“我们班刘绯云啊,她不是住校的吗?听她们寝室的说,昨天晚上快熄灯前她收拾chuáng铺,发现chuáng上有很多树叶。大家都还觉得奇怪。没想等熄灯后她上chuáng拉下蚊帐,扭头看chuáng尾……赫然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许明正饶是男生,也听得发了一背凉汗。
“她当时就扯着嗓门惊声尖叫,吓坏一栋楼的女生,大家都不敢睡觉,熙熙攘攘了一个晚上。”
“不是她睡着做噩梦吧?”
“谁知道呢?据说那个女人还抬头对她笑,脖子上一道紫红色的印子。大家推论她是吊死鬼。”
旁边有女同学呵斥道:“别说了,吓死我们你们男生就消停了!”
男生反而更加起劲,比手划脚道:“那个女鬼眼睛血红,舌头长长伸出来,指甲又尖又长,笑容狰狞……”
噗嗤一声笑。灵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教室门口,一脸兴味听着他们议论。
许明正悄悄问她:“你清楚吗?”
“谁?刘绯云?”灵素不急不徐地往座位上走去。
“她爸爸已经给她请了三天假。据说她都吓得有点神智不清了,一直喃喃着还东西。”
灵素回头瞄了一眼,说:“谁叫她贪小便宜,在橡树下拣到一枚指环,要自己收藏起来。那是赵老师早逝的爱人的遗物。”
“赵老师又是谁?”
灵素惊讶道:“你忘了,我昨天才和你说的。文革、批斗、老橡树……”
她伸出细长洁白的食指在许明正眼前晃了晃。
小许抹汗,“难道不能原谅刘绯云吗?以前你从来不在乎她们怎么对你的。”
灵素定住,寒星般的眸子把视线定在许明正脸上。
“我很高兴你相信我有第六感,但我不知道你还认为我会驱使鬼魂。”
许明正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灵素不再理他,翻开课本背起单词来。
可是到了下午去医院探望妹妹的时候,又后悔了。在这世上还会有谁能像小许这样无条件信任她支持她?不能因为一点小脾气而损失一个朋友。
妹妹打破她的沉思,“陪我就这么无聊,让你一直发呆?”
灵素挠挠头,“你老是不肯做手术,我太苦恼了。”
“等等?”灵净火眼金睛,“你刚才那是什么?”
“你不肯做手术?”
“不不!你挠了头!”
灵素失笑,“我们都由猴子进化而来,做个这个动作无伤大雅。”
灵净笑,“以前的你连坐下都要把裙子褶皱拉平,然后把手放膝盖上。”
“你喜欢那清教徒的模样?”
“我喜欢你现在这样。”灵净字字重音。
灵素离开妹妹的病房,并没有直接离开医院。她才走了一半,忽然听到有人在悲恸万分地哭泣,不停喊:不要离开妈妈。不要离开妈妈。
她的脚不受自己控制,直直走到三楼儿童病房。
一对年轻夫妻正依偎着站在一间重症监护室外,年轻的太太哭得非常凄惨。玻璃窗里,数名医生和护士正围在一起,抢救chuáng上一个小小的婴儿。
真是可怜,才那么点大,估计还不到一岁,却全身cha满管子,呼吸靠仪器维持。那个小人毫无生气地像个玩具娃娃。
走廊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孩子,三、四岁大,穿着睡衣,抱着小布熊。
灵素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孩子静静看她,一双漆黑大眼睛里似乎有憧憧鬼影。
灵素亲切地问:“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冷冷注视她片刻,说:“我叫茵茵。”
“你家大人呢?”
孩子手一伸,指向那对正忧伤哭泣的夫妇。
“他们怎么在哭?”
“因为小弟弟要死了。”
“啊。”灵素叹息,“那你不难过吗?”
茵茵语气怨愤:“我才不难过。爸爸和妈妈有了小弟弟,就不要我了!为什么他要出生呢?”
灵素温柔微笑,“茵茵,这是不对的。不论你怎么样了,你在你爸爸妈妈心中是唯一的宝宝,永远都不会有人来取代你的。你是姐姐,怎么可以欺负弟弟?”
孩子倔qiáng地抿着嘴巴,“可是,爸爸妈妈忘了我了。”
“没有父母会忘记自己的孩子。”
“那为什么他们自从有了小弟弟后,再也不看我一眼,不和我说话?”
灵素带着伤感说:“那是因为茵茵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看不到你了。”
“可是我就在这里啊!”孩子泪水盈眶。
灵素摸摸她的头,“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我们可以看到的,但是也有很多东西我们看不到。但是并不因为我们看不到,那些东西就不存在。比如说囡囡,虽然爸爸和妈妈看不到你,但是他们绝对一直相信你就在他们身边。”
“我不信!”她呜咽。
“乖。”灵素哄道,“来,听听,你妈妈在说什么。”
少妇正止住哭泣,说:“一直以为他是茵茵又投胎来我们家,没想还是留不住。”
丈夫也满腔悲伤,“茵茵若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小弟弟的。”
孩子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
灵素伸出手,柔声说:“来,茵茵,把小布熊给姐姐。”
孩子依依不舍地jiāo出小熊。
灵素接过来,双手用力,小布熊像豆腐一样在她手中化做齑粉,转瞬消失在空气中。
病房里的抢救似乎也告一段落,医生走出来说:“难关已经度过,孩子以后的qíng况比较乐观。”
那对父母欢喜地拥抱在一起,连声感谢医生,又感谢神灵。
灵素回头看长椅,哪里还有小孩子的身影?她已经完成使命,安心离去。
生者思故,逝者念生,最是让人恻然。
虽然不见了孩子,却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出,对着灵素笑。
灵素怔了怔,对那人点头,“白先生。”
白崇光已经剃了胡子,剪了头发,穿着整洁的衣服,还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再加上可掬的笑容,同上次简直有云泥之别。
他xing子豪慡,自来熟,开口就大胆赞美:“几日不见,你又漂亮了许多。”
灵素好气又好笑,知道他不过是在逗她玩,便也大方地回道:“白大哥也愈加英俊潇洒了啊。”
白崇光大笑两声也把这句恭维收下了。
灵素问:“白大哥怎么会来医院?”
“我有朋友在这里工作,回国了来看他。你呢?”
“我妹妹在这里住院。”
“啊我记起来了。佩华说过的。你很辛苦吧。”
灵素头一偏,“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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