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生道:“顾大小姐,你是成年人,何必为难一个孩子。这衣服我赔你便是。”
顾元惠冷哼:“赔?你拿顾家的钱来赔?”
江雨生也不怒,“说到钱,那就更好说。我江雨生一直都有一份高薪工作,支付件把衣服,养一两个孩子,还负担得起。”
顾元惠也不是省油的灯,“江先生,我听赵昌义说,元卓有意要收养你外甥女为养女。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这孩子不是孤女,她不是还有你这个亲人吗?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都可以做他女儿,那我们这血亲又算什么?我希望你明白,顾家就算是块大蛋糕,也不是谁都能来吃一口的。”
江雨生脸色苍白,嘴角有抹寒笑,“顾大小姐,在你眼里,凡是非我族类者,都是来路不明。”
“至少我族类没有杀人犯的孩子。”
江雨生却徐缓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突然想提醒你,顾家是如何发家的了。”
顾元惠顿时语塞。
顾老太爷当年跟着帮会跑码头,有了些家底后就偷运私货。到了顾杰文,读了书,几次火并,生意做大,由土财主摇身变成上流社会人。顾家说到底,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家。发展到元字辈,高人一等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没发觉身上始终有股铜臭和血腥洗脱不去。
江雨生脸上有丝藏不住的疲惫,他有意送客:“顾元惠女士,你我多年前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你请回吧。”
顾元惠不甘心,“元卓终将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
江雨生已经听腻了她的种种预言,“当然,我并没有拿刀架他脖子上。他要回顾家是随时随地。”
顾元惠恨恨跺了一下脚,转身离开。她那车发出轰隆声,一阵风似的开走了。
江雨生这才长长叹一口气。
敏真去握他的手,发现他手凉且湿,全是汗。
孩子的敏锐让她感觉不对。她抬头看,正见江雨生不适地皱着眉,手按住腹部。
他松开敏真,往洗手间走。才迈了两步,忽然跪在地上。
敏真急忙跑过去,正见舅舅吐出一大团红褐色的液体,溅在米色地砖上极其触目惊心。她一张小脸顿时吓得雪白。
江雨生呕吐过后,感觉意识开始迷离。他“啊”了一声,只来得及伸手指了一下客厅里的电话,随后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房间里在那一刻有着死一般的寂静。敏真惊慌无助的摇了摇舅舅,可是江雨生没有反应。
电光火石间,敏真想了起来。她奔到客厅,拿起电话,迅速按下一长串号码。
待机声只响了一会儿就很快接通,顾元卓带着疲惫的声音响起:“雨生?”
敏真抱着话筒,张开嘴,却是只能重重呼吸。
“雨生?是你吗?”顾元卓提高声音。
敏真扭头看到昏倒在地上的舅舅,焦急得一头一脸都是汗。她对着话筒,努力从喉咙里憋出气。
顾元卓警觉,问道:“是谁?什么人?”
片刻后,他从话筒里听到一声微弱的“舅舅……”。
顾元卓猛地站起来。
“敏敏?!”
敏真带着哭腔,提高声音又说了一次:“舅舅!”
顾元卓立刻道:“我马上回来!”
江雨生醒来已经是次日。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像是在云层里。
身体没有重量,只有一个答案。于是他轻哼道:“我这是死了吗?”
一声笑:“不,你还有五十年的罪要受。”
顾元卓一直坐在chuáng边,见他醒来,握起他的手贴在脸颊上。江雨生的手微凉,带着药味,却让他感觉到心中一片澄明安定。
江雨生问:“我昏到了?真丢脸。”
顾元卓不悦:“你不是昏倒,你是胃出血。”
江雨生理亏,连忙抬手遮住脸。
顾元卓拉下他的手,俯身吻了吻,问:“出了什么事?”
江雨生笑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嫂告诉我,说元惠从她那里拿了钥匙。她找上门了?”
江雨生点点头,说:“林嫂开始打你电话,打不通,qíng急只下才找到我。我一下想起敏敏一个人在家,吓得赶忙跑回去。”
“元惠有没有为难你?”
江雨生噗嗤笑,反问:“她何时不为难我?”
顾元卓面沉如水。
江雨生轻拍他的手背,问:“你要收养敏敏?”
“她就为这事上门的?”
“她能不急吗?你曾承诺过,如果没有子嗣,遗产都将归于她儿子。现在你突然要领养敏敏,对她来说,到嘴的熟鸭子就这么飞了。”
“敏敏是你外甥女,子绍是我外甥。我会一视同仁。”
江雨生还想说什么,却被顾元卓打断了。他兴奋又一脸神秘,说:“你先不急,我让你见一个人,你一定特别高兴!”
他出去片刻,牵着敏真的手走了进来。
江雨生觉得奇怪,不解地看着他们两个,“你让我见敏敏?”
这时敏真走到他chuáng前,张嘴轻轻唤道:“舅舅。”
江雨生如被电击,呆住。
那一刻他切实感觉到一股温暖cháo流席卷全身,jīng神为之振奋。
江雨生抓住敏真肩膀,激动地问:“敏敏,你是在叫我吗?你能开口了?”
敏真微笑,又说到:“对不起。”
一年多没有开口说话,她此刻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不像一个孩子的嗓音。可是听在江雨生耳朵里,已与天籁无异。
他一把将外甥女抱进怀里。
07
江雨生四天后出院,那日,也是他二十八岁生日。回到家,发现院子里的花糙已经有人重新栽种过,屋里换了壁纸地毯。
顾元卓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点上两支大蜡烛,八只小蜡烛。
江雨生在烛光中微笑:“又老一岁了。”
敏真以果汁代酒:“愿舅舅青chūn长驻。”
江雨生笑:“那不是成了老妖怪?”
顾元卓说:“那么,愿年年有今日。”
江雨生看看爱人,再看看外甥女,将果汁一饮而尽。
那天敏真照例早早离席,留那两个大人在客厅里。悠扬的旋律依旧穿透过门板钻了进来,敏真坐在门边的地板上,仔细聆听。
一把温柔的女声唱着:“Isaylove,itisaflower,andyouit\'sonlyseed.”
她抱着膝,那一刻前所未有地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过了几日,江雨生带着敏真来到郊区的女子监狱。
敏真下了车,抬头望,高高的围墙上有着电网,几十米就是一处哨岗。
外面是炎炎烈日,可是接待室里却清冷如秋,敏真起了一身jī皮疙瘩,然后又开始打喷嚏。江雨生忙抚慰她道:“别紧张,那是你妈妈。”
敏真打喷嚏打地鼻涕眼泪一齐流,浑身冰凉。
这时门打开,一个消瘦的女子慢慢走了进来。江雨生立刻站了起来。
江云生看到女儿,苍白的脸上腾起激动的红晕。她紧盯住敏真,不放过一个细节。
敏真坐着,呆呆看着母亲,然后轻轻道:“妈妈。”
江云生拿手捂住脸,但还是有泪水从指fèng间溢出来。良久,她才抬起头,说:“你长高了……”
敏真不知道如何接答,只得沉默。
江云生问:“恨不恨我?”
敏真摇了摇头。
“功课怎么样?”
“我仍是班上第一名。”
江云生欣慰地笑,对弟弟说:“你将她照顾得很好。”
江雨生低声说:“应该的。”
江云生脸上还有泪痕,她站了起来,扭头往门口走。
敏真没想她这么快就要离去,急忙站起来,喊:“妈!”
江云生回头看女儿。敏真却不知道该和母亲说什么。她到底太小,能说的不多。
母亲凄凉一笑,道:“敏敏,要发奋,并且要自爱。”
她随狱警而去。接待室的铁门砰地一声关上。
敏真把头低下。江雨生起初以为她在哭,仔细一看,那孩子却是在发呆。可是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凄楚神qíng,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
他柔声说:“以后想见,可以常来。”
敏真忽然仰起脸,说:“她似乎并不后悔。”
江雨生听了这句早熟的话,沉默片刻,说:“她还有你。”
“她将我托付给了你?”
“我和你顾叔叔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敏真怔怔,伸手抓住舅舅衣角,似乎想抓住茫茫人海中的一点依靠。
那年的暑假,敏真哪里都没有去,成日在家中做功课或者照顾花糙。她同江雨生不同,偏爱那些极普通的花糙。她的小花圃里种着蒲公英、含羞糙和太阳花。
一日江雨生接了个电话,随手扯来一张纸记了点东西。回头他找来那张纸找记录,发现背面写有计算公式,显然是敏真做题用的糙稿纸。
他多看了几眼,忽然发现特别。
他立刻找到敏真,问:“这上面的糙稿是你打的?”
敏真不解,点头说:“是。”
“你们老师已经教你们这么难的公式了?我还不知道现在小学生功课已经这么深了。”
敏真看了看纸上内容,说:“老师没教。是我觉得这样解题比较轻松。”
江雨生瞪大眼睛:“你自己想出来的公式?”
敏真一脸奇怪地望着舅舅,“我只是从老师教的公式延伸去想。”
江雨生震惊。她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发觉。
他又问:“老师知道吗?”
“不。我写作业都是按照他教的公式解答。”
“同学呢?”
敏真一笑:“呵!他们知道我不会说话,从来不问我问题。”
等顾元卓回来,江雨生把那张糙稿纸给他看。
顾元卓嘿嘿一笑:“啊!你们江家是否有天才的遗传基因?舅舅是大天才,外甥女是小天才。”
江雨生倒不显得高兴。只有顶着“天才”头衔长大的他才知道这个头衔的沉重。
顾元卓说:“就凭这个公式,敏真可以直接读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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