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阔太太信佛,不过是在家里设一个小佛堂,逢年过节往相熟的庙里捐上一大笔香火钱……没一个人像她一样,真的剃光了头发,跑去尼姑庵出家。”叶帆低声说,“我跑到山上想见她,她不肯出来。我就大闹诵经堂,后来主持出来把我领到她门外,同意让我隔着门fèng看她。”
徐盛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有多问,安静的当一个聆听着。
“我本来就想看她一眼,看她一眼我就走,可我看啊看啊,一直看到太阳落山,庵里敲钟让她们集合。于是她打开门,走出来……从我身旁经过。”回忆起当时的qíng形,叶帆直到现在仍然心中泛冷。虽然从小他就知道妈妈眼中没有他,但这并不代表已经成年的他不会被那种漠视击倒。
他也说不清楚今天早上他为什么会坐进车里,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她的想法,但他仍然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搞清楚上辈子没有问出口的疑惑。不是说所有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他妈妈不爱他,若是不爱他,何苦生他,又何苦嫁进徐家?
车子开得很稳,叶帆靠在徐盛尧怀里,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样。徐盛尧听他用平静的口吻说那些未曾发生的往事,心中的疼惜翻涌不止。叶帆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徐盛尧一直尽自己所能的宠他,希望弥补他缺少的亲qíng,但有些伤害注定不能平复。
叶夫人的住处位于市郊的山坳里,背靠一片安静的小树林,小别墅前则是大片美丽的花海。叶帆已经多年没踏足过这里,这次一来,觉得处处都透着陌生。
xing能良好的轿车行驶起来几乎没什么声音,车轮偶尔压过地上的枯枝,才会惊起一两只觅食的麻雀。
车停下,守在大门口处的老仆迎上来开门,叶帆在车里磨蹭半天,突然很想转身回家。还是老仆问了两声,他才不甘不愿的下了车。徐盛尧跟在他身后钻了出来,见他低着头看不清表qíng,轻轻拥住他的肩膀,试探xing的把他往屋里推了推。这时的叶帆就像是个木头人,徐盛尧推一推,他便动一动,徐盛尧若一松劲,他便立在那里不肯走了。
叶帆不吭声,徐盛尧开口主动和老仆打招呼:“叶阿姨呢?”
老仆答:“夫人在里面看电视呢。”
叶帆嗤笑一声,心里想,明明她打电话叫儿子过来,可她连出来迎迎的表面功夫都不做。
两人在老仆的带领下穿过门廊,踩过嘎吱作响的地板,走进了小别墅当中。叶夫人独居的小别墅还不足徐家大宅十分之一大,上下两层只有四间屋,二楼除了主卧以外便是一间书房,楼下一间卧室是老仆与厨娘夫妻俩的房间,剩下一间改成了储藏室。
也就是说,这个小别墅里,居然连一间供人留宿的客房都没有。
他们二人走进客厅时,叶夫人正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们看综艺节目。
叶夫人独居多年,几乎称得上与世隔绝,别墅里没有网络信号,就连有线电视的线路都是特地找人从十里地以外的镇子上迁过来。不过叶夫人看电视仅为打发时间,电视上演什么她就看什么,信号不好时即使只有声音也不影响她。
听到他们二人来了,叶夫人终于起身,向他们打了声招呼。
自叶帆出国后,她再没见过自己的独子,就连这次他回国大半年,他都没有来看望过她一次。若是别的母亲遇到这种事,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埋怨上了,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眼神在叶帆的腿上定格了一阵。
当初叶帆车祸,一只腿开放xing骨折,伤好后在左小腿上留下了足有二十公分的疤痕。徐盛尧提议用医美手段去除伤疤,叶帆却起了心思想在疤痕上做个纹身,只是做什么样子的一直没想好,于是拖延到了现在。夏天天热,叶帆穿着短裤,小腿上的伤疤不加遮挡的bào露出来。
见叶夫人盯着自己腿上的伤看,叶帆下意识的把那只伤腿往另一只好腿后面藏了藏。可谁想叶夫人的目光在那伤疤上转了一圈便移开了,一句多余的都没问。叶帆心里不痛快,又把那只伤腿往叶夫人眼皮子底下送了送。
叶夫人冷冷淡淡的说了句:“你来了。”
叶帆被她噎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挤出一个“哦”字,被徐盛尧拉着坐到了沙发上。
明明是叶夫人主动打电话喊他们兄弟俩过来,可是等到他们二人真的在沙发上坐下了,她却不主动说事,只叫老仆上了两杯茶和一些茶点。叶帆哪有心qíng吃吃喝喝,倒是徐盛尧趁叶夫人不注意捏了捏他的手,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三人安静的围坐在茶几旁吃茶,一旁的电视机一直在放着聒噪的综艺节目。
也是巧了,电视里放的节目居然是力哥参加的那期《非常任务》,一个月以前就拍好的素材,直到上周才放出,今天刚好是重播。这期节目还是叶帆陪着力哥录的,而就是这期节目之后,叶帆因为被人扒出了富二代身份,为小心行事只能离开力哥身边。现在重看这期节目,叶帆不由自主的怀念起曾经辛勤的生活。
徐盛尧没话找话:“没想到叶阿姨平常也会看些综艺节目。”
叶夫人摇摇头:“这有什么好看的,吵得要命。要不是叶帆在这个王什么什么人身旁当小弟,我也不会去想看看这个演员长什么样。”
叶帆听得怔愣,下意识的去看徐盛尧,还以为是他透露给叶夫人知道的,谁想徐盛尧向他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未走漏过任何消息。
叶夫人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小动作,随口解释了来龙去脉。原来是前不久厨娘的女儿过来看他,那女孩现在已经嫁为人妇,不过上大学前她一直住在徐家大宅里,自然记得叶帆长相,她恰巧关注了《非常任务》的常驻明星朱琳琳,那张合照引发的风波自然知晓。她当趣事说给她妈听,这屋里统共也没几个人,转天就传到了叶夫人耳朵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叶夫人就看了几集《非常任务》,但是她喜静,对这种乱哄哄的综艺不感兴趣,耐着xing子看了好久,才看到王立力出场。
也是巧了,这一集节目中,王立力“误入”家庭调节栏目的片场,事件主人公不满父亲的再婚对象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于是对父亲恶言相向,甚至数年不回家探望。
电视里王立力尽显老好人本色,拼命想要调停这几人之间的争吵,他苦口婆心的劝:“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就算再有满腹怨气,也不能一年连个电话都不打啊!而且你爸爸现在年纪这么大了,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要是不理解他不支持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叶夫人把视线转向电视,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
叶帆听着刺耳,更没胃口吃什么点心了。他甚至疑心这是叶夫人故意调出来讽刺他的,但紧接着他就为自己居然抱着这么大的恶意揣测母亲的心思感到羞愧,可不过一秒,他又觉得自己这么想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他们对彼此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短短一会儿功夫,叶帆心里的念头瞬息百转,叶夫人比他沉得住气,继续靠在沙发上,抱着胳臂看电视。
电视里王立力又转去劝当事人的父亲:“这位大哥,您也不能一味埋怨您女儿冷落您。虽然您没少她吃没少她穿,但一家人生活不是光有吃穿就够了,您也要问问自己,您给她足够关心了吗,您知道她的烦恼吗,您在做出每一项决定前,有征询她的想法吗?养孩子不是养阿猫阿狗,沟通比什么都重要。您前二十年和她没聊过几次天,现在却要求她尽孝,换谁谁不憋屈啊?”
这下换叶帆扬眉吐气了,不愧是他的男神,每一句话都说的这么有道理!叶夫人对自己只有生恩没有养恩,打他有记忆以来就没抱过他,上辈子说要出家就一意孤行的走了,自己苦兮兮的赶过去求她回心转意,却连句话都没说上……这股受冷落的怨气在他心里憋了多年,若不是有哥哥一直宠着他爱着他,他就真的捞不到一点亲qíng了。
可能电视里的絮叨实在太打脸,叶夫人调低了音量,开口说起了正题。
“叶帆,小徐,这次把你们叫过来是有一件事qíng想要通知你们。”虽然口中喊着两个人的名字,但叶夫人的视线一直聚焦在叶帆身上。叶帆在她的目光下qiáng作镇定,但一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杯子,杯中的水抖出一片波纹。
叶夫人停了停,然后说:“我打算出家。”
虽然这个答案在来的路上叶帆就已经知道,但真的亲耳听到自己的妈妈用如此郑重的语气宣布这个决定,依旧让叶帆难受到忘了如何呼吸。
他一口气憋在嘴里,一直憋到肺部传来一阵疼痛,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该怎么吸气。
上辈子他是通过徐盛尧知道这件事qíng的,在此之前叶夫人有给他打过两次电话,他没接,等他得知消息时追悔莫及。而这一次他当面听到,原以为自己已经建好心理防线,但依旧被轻而易举的击溃。
叶帆听到自己问:“我需要一个理由。”
叶帆听到她回答:“……如果真需要一个理由,那你就当是缘分尽了吧。”
这么一个完全不负责的答案,让叶帆的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徐盛尧见他气的眼眶赤红,赶忙拍了拍他的后背,甚至不顾叶夫人在场,直接用自己的手心包住了叶帆的拳头。
“缘分尽了?!我看咱们根本就没缘分吧?”叶帆歇斯底里的怒吼,“反正咱们俩就是陌生人,你当初就不该生我,你当初就不该嫁给爸爸!你敢当面跟我说这句话,你敢不敢到爸爸坟前,当面和他说?”
叶夫人由着他发泄,唯有听到他提到已逝的徐老总裁时,眼睛里才多了一丝波动。“你爸爸是个善良的人,我在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了他,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但是很遗憾,我和他确实没有缘分。”
“是啊,你和他确实没缘分!”叶帆脑中忽然回想起十几年前,小小的自己躲在厨房门后,偷听到的那一段闲言碎语……他被刺激的完全失去了理智,不管不顾的嚷起来,“爸爸一定也看出来你和他没缘分了,要不然也不会连个名分都不给你,让你只能当一辈子‘叶夫人’!”
这番称得上非常失礼的话,却没有让叶夫人动怒,她一脸古怪的看向坐在叶帆身旁的徐盛尧,忽然问他:“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把这件事告诉他吧?”
徐盛尧镇定自若的回答:“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事。”
“你不用装傻,即使老徐没有和你说过,想必你自己也应该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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