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启温和蒋淑惠的战争犹在继续,叶飘回家的时候,叶启温刚巧从卧室里气恼的走了出来。身后传来的蒋淑惠的哭喊声在宽敞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叶启温!你别走,咱们今天把话说清楚了!也不算我为难你!”
这样的声音让父女间的碰面尴尬到了极点。
“回……回来啦?”叶启温托了托眼睛说。
“离婚吧!”叶飘冷冷地说,“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既然她接受不了你,你也忍受不了她,gān吗非要捆在一起呢?”
叶启温静静的看着叶飘,他走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臂弯里说:“如果没什么事,陪爸爸出去散散步,好吗?”
叶飘望着叶启温疲惫却慈爱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
“你妈妈年轻的时候是他们团里最漂亮的琴师。”走在院子里,叶启温说。
“比廖绸珍漂亮?”叶飘问的唐突却直接。
“嗯,比廖绸珍漂亮。”叶启温笑着说,“在我心里,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是你妈妈,第二漂亮的,是你。”
叶飘低下了头,她觉得自己刚刚太苛刻了,而现在,她想好好听爸爸说一说。
“我第一次见你妈妈,是去看他们的演出,我记得特清楚,那天她是第五个节目,二胡独奏。她穿了一件孔雀绿的旗袍,上面用金线绣了两朵牡丹花,那样子,真是美极了!”
叶启温说得很动qíng,眼睛里闪着光,好像倒映着蒋淑惠年轻时的影子。
“说实话,我当时都没仔细听曲子,她一上台我就懵了,心想,怎么还有这样的女子啊!后来他们团长带我们去后台慰问演员,和你妈握手时,我特激动,说:”蒋同志,你拉得《赛马》实在太jīng彩啦!“,旁边的同志哄堂大笑,你妈低着头也笑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王叔叔忍不住捅捅我说:”人家拉的是《二泉映月》,你不会这都没听出来吧?魂飞哪儿去了!“这我才恍然大悟,闹了个大红脸!”
叶飘“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想父亲这样文质彬彬博学多才的的人,当时可不知是如何的窘了。
“后来不用我说,所有人都看出我对你妈的意思了,他们团长做媒,我们就正式谈了恋爱,没过多久,就结婚了。那时候,我一月工资才39.5元,你妈也才28元。我们双方家里还都有老人,日子过的很紧,可你妈从不抱怨什么,特别能吃苦。怀你的时候,我被派到西安学习,你爷爷又得心脏病住院了,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有一次她自己挺着肚子去换煤气罐,被人撞了一下,差点出了人命,可这些都是邻居告诉我的,她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要出国来,就是那会下的决心。我想,一定要让你妈过上好日子!”
叶启温停顿了一会,轻叹口气,接着说:
“我爱你们,十分十分的爱。可是,你妈妈和你,好像都不这么认为。”
“可是爸爸,那……那廖绸珍呢?你和她之间的,不是爱吗?和妈妈比起来,你们不是更谈得来么?”
仿佛脱离了父女间的桎梏和责难,叶飘以平静的态度询问叶启温说。
“飘飘,你认为的爱,是什么呢?”叶启温反问。
“至少……是忠于自己内心的。”叶飘想了想说。
“你说得对,但你想没想过,人的心是多变的,也许今天喜欢你的头发,明日又会迷恋他的眼神,谁又说头发和眼神不能产生爱呢?爱总是由各式各样原因产生的,只不过,爱了之后却不可以那么各式各样。如果没有责任、理解、包容、坚持,和很多很多你认为与爱qíng无关的东西,那么爱qíng只是一种卑劣自私的人的qíngyù而已。”
“爱来自心之深浅,每个人都有自己刻骨铭心的很爱,和终其一生的最爱。有些爱,失去比得到更好;有些人,离开比守候更幸福。因为,在不能相互碰触的距离,你们才能看得见最美好的彼此,才能珍藏某个永远不想忘记的感觉,才能各自微笑着好好生活下去。”
叶飘怔怔的看着父亲,他冲着她微笑,表qíng慈爱、纯净、坚定、明媚。
就像曾经那个一样慈爱、纯净、坚定、明媚的少年。
沧桑的和青涩的两个笑容叠加在一起,在那一瞬间,叶飘感觉自己的心被释放了。
其实后来叶飘一直想不出父亲的这些话到底是早准备好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但无论怎样,这些语句所起的作用彻底改变了他们近乎破灭的生活,当然,那是很多年后,时间加以验证的。
“所以,爸爸,你不会离开我们,对吗?”叶飘问他。
“嗯,不会离开。”叶启温坚定的回答。
“所以,爱,应该让人幸福而不是痛苦,对吗?”叶飘接着问。
“嗯,是幸福。”
“所以,我们的心,总会有点疼呢,对吗?”叶飘按住自己的胸口笑着说。
“嗯,恐怕……会有点疼。”叶启温也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第46章两张纸条
鹅huáng的纸分成两半,字迹分写两张,而心意,也可以一分为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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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散步回家,蒋淑惠已经平静了下来,她做了几个像模像样的菜,吃饭的时候,叶启温和叶飘特意说起了些以前的事,蒋淑惠竟然还笑了笑。
一味的痴缠并不能解决问题,生活需要隐忍,如果不想同归于尽,总是要为自己也为别人留下一条生路。
几天后,叶启温宣布了他的新计划——搬家。
“Jeanes教授一直劝说我过去,UBC也已经正式向我发出了邀请,我想这主意挺好。温哥华是个不错的地方,你们应该会喜欢的。”
蒋淑惠沉思了一会,默默点了点头,她显然是欣喜的,面色都有些泛红。
而叶飘却苍白了下来,虽然她有过朦胧的意识,但是,远行的时刻好像还是快了些。
叶启温走到她身后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掌心传来的温暖让她稍稍安心,叶飘没等他开口就说:“好吧,我一直想去温哥华呢!多伦多,我呆腻了。”
叶飘安慰般的冲父亲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客厅。
背向父母,她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步幅也快了很多。
为了好好的活下去,即使心疼,也必须忘记。
叶飘明白,离开就是忘记的最好办法。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叶飘找出了张信纸,她曾经买过一打,各种颜色和款式,有着漂亮的印花底纹,眼前这个鹅huáng色的,恰巧是箱底最后一张。其他的那些,已经随着消逝的时间和爱qíng化为文字,全部转到了风褚宁那里。
下笔之前叶飘犹豫了一下,最后把它一撕两半,分别写上了不同的文字。
“去那个看得见海的房子找我。你不来,我不走。”
“不指望你能看懂我的心,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看懂这几个字:雷已庭,我爱过你。”
写好之后,叶飘把一张装在了信封里封好,另一张她折起来装在口袋中,走出家门。
Leaf长得越来越好了,它高大笔挺,枝繁叶茂,想把纸条绑在树枝上,必须要踮起脚尖才行。
叶飘伸手系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她甩甩酸涩的胳膊,无奈的笑了笑,看来连Leaf都已不耐烦,不愿再继续这样的游戏了。
“可以……让我转jiāo吗?”
当叶飘再一次尝试失败的时候,雷楚云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叶飘没回头,她能想象身后是怎样的一副容颜,那必定是美艳无双,眼神清澈的,只是可能太美艳又太清澈,所以从叶飘第一次见到她就不愿意面对了。无论年龄大小,面对比自己美好的人,面对自己不能得到的幸福,面对无力抗争的失败,都需要勇气。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他……嗯……可能会很久都看不到……你知道的,最近……大家都挺忙……”
雷楚云绞劲脑汁的想表达好自己的意思并且不触痛叶飘,可惜她不够巧舌,这段话说的gān瘪,修饰又太多,令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那就麻烦你了。”叶飘转过身,gān脆打断了雷楚云蹩脚的措辞,把纸条递给了她。
“啊……”雷楚云有些惊讶。
“尽可能的快点好吗?我等不了多久。”叶飘一边走一边说。
“叶飘!”雷楚云喊住她说:“谢谢你。”
“谢什么?我谢你才对。”叶飘叹了口气说,“也只有你会做这样的事!”
“叶飘,你还记得吗?”雷楚云说,“小时候,你问我喜欢生活还是故事。你说你喜欢故事,所以啊,你现在已经有了一段很棒的故事,可能是我一辈子都遇不到的故事。”
“是啊,你说你喜欢生活,所以你以后会过着很幸福的生活,可能是我一辈子都过不了的生活。”
叶飘微笑的看着她说,此刻雷楚云恬静美丽的样子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想可能很久以前的那次谈话就提前宽恕了她们,而她们其实也早就做了不同的选择。
道别的时候,叶飘没和雷楚云说再见,关于雷楚云的所有感觉——妒忌的,感怀的,怨恨的,可怜的,崇敬的,喜欢的——叶飘都封存了起来。
叶飘越走越远,在她身后,雷楚云和那几株摇曳的糖槭一起,温柔的矗立在多伦多的蓝天下,一动不动。
叶飘知道,她们不会再见了。
晚上,雷楚云把那张鹅huáng色的信纸jiāo给了风褚宁。
“哥,这是叶飘给你的。”她说,“应该是很要紧的事,她挺着急。”
风褚宁慢慢展开了信纸,那久违的颜体字还是让他心疼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在笔画之间微微的停顿和颤抖。有些东西不能弥补,爱的神圣与责任的沉重,不是任谁都可以权衡完美,往往只能用另外的爱与责任来成全。
“这些天,我要出去一趟。”风褚宁低下头说。
“会去很远么?”雷楚云问。
“嗯,挺远的。”风褚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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