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朋友呢?”凌思凡轻轻屏住了呼吸。
“你的朋友做了准备,安全带也系得很好,保护气囊弹出来了,受了些伤但无大碍。”
“他现在在哪里?”
“已经在医院了。”
“我想去看看可以么……?”
“当然。”警察拍了拍凌思凡的肩,“不过晚些要做笔录。”
“好。”凌思凡猛然发觉到,虽然他仍认为,庄子非只是个“朋友”,并没什么特殊,但实际上,他已经遭到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暧昧的多qíng又无qíng的袭击。他一个不小心,就让庄子非的感qíng如光一般从他几面铜墙铁壁接合处的微小fèng隙中硬是渗透进来。
——当再看见凌思凡时,庄子非一下就扑了过去。
他的头上缠着绷带,还有肩膀、前胸也是,看上去有一些láng狈,不似以往那般gān净。
“思凡……”庄子非抱着凌思凡,“呜~~~”
“……”凌思凡犹豫了半晌,还是伸手抱住了庄子非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仿佛在安慰一只巨型的宠物。
“思凡……呜~~~吓死我了……”
“没事了啊。”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还有我的爸妈了呢。”
“这不就见到了?”凌思凡放柔了声音,生怕惊到了庄子非,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温柔的语气。
“嗯……”庄子非说,“我都在心里念叨好了给你们的遗言了……”
“哦?”凌思凡问,“给我的是什么?”
“是……是……”
“是什么?”凌思凡问。
“是……”庄子非说,“希望你比我想的还要不把我当回事。”
“……嗯?”凌思凡呆住了。希望自己不把他当回事?这叫什么遗言?正常应该是不舍的话吧?
“对。”庄子非说,“我给你的内容就是,你开心没人缠你了,马上忘记我的事qíng……然后,我会在天上保佑你,找到一个相爱的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怎么可能会开心。”凌思凡说,“而且,我不会和谁在一起。”
“……不一定啊。”庄子非说,“你对我完全没感觉,也许,会对别人有呢……”
“不是……”
“什么不是?”
不是对你完全没有感觉……否则,方才就不会六神无主、乱了分寸。
凌思凡在心里面困惑着,然而嘴上却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没什么。”
……
庄子非一直抱着凌思凡不肯撒手。
这一平静下来,凌思凡更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防护终究没有到位,某种病毒似乎已经入侵他的心脏。
“思凡……”庄子非说,“好像做梦一样……”窗外,南加州的月色温柔,那些罪恶仿佛只是幻觉。
“嗯。”
“那个家伙怎么样了?”庄子非问。
“甩出了车,伤得不轻,能不能活就看命了。”
“我……我只是想让他失去控制,趁机夺他的枪,没有打算直接甩他出去……”虽然对方不是好人,但要当真死了,他也会有心理压力。
凌思凡淡淡地说道:“我觉得甩的挺好的。”
“……呃。”
“子非,”凌思凡抬起了眼睛看着庄子非问道,“他都被你甩出去了,你真的撞得非常狠。”
“唔?”
“我想知道,”凌思凡继续说道:“你怎么会有那么大勇气狠踩着油门撞上路边的?”自己狠踩油门撞上路边,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就……就觉得要撞呀……”
“就觉得要撞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庄子非说,“对于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我不会想太多……就是努力地完成它就好。”他不会恐惧,亦不会退缩,他不喜欢脚上戴着铁镣做事,那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人心烦,沉重得会把人也拖进沼泽里去。
凌思凡说:“你还真是不懂什么叫怕。”
“总是害怕的话,做不成事qíng嘛。对于重要的事,哪能畏手畏脚?”
凌思凡没说话。他再一次感到,庄子非的内心其实非常qiáng大,有着丝毫不动摇一般的坚qiáng。
“咦?”这时庄子非突然“咦”了声,“思凡,飞机!你没有上飞机!”飞机应该早已起飞,凌思凡却还在房间。
“发生这种事,上什么飞机。”凌思凡说,“打过电话了,已经改签了。”
“改签成哪天了?”
“没有确定日期,决定了再打客服电话就好了。”这样会贵不少,凌思凡挺心疼。
“啊?”
“你还在医院里,我怎么会离开?”凌思凡对庄子非说,“我肯定要陪你,等你没事再走。”何况,还答应了警察要做笔录。
“哦,”庄子非耷拉着脑袋,声音有点蔫蔫地回答说,“对不起……”
“嗯?”凌思凡有点诧异了,“你对不起什么?”庄子非是救了自己,他有什么对不起的?如果不是他的要求,自己就会在副驾上,说不定伤得会比那个人还惨,副驾一直都是车祸中最为危险的位置。而且,如果自己在副驾上,庄子非也许就不会选择用车头撞路边,那此刻自己是怎么样就完全说不准了,已经死了都说不定。
“我非要拽着你出来,结果搞成这样……你不能回公司去了,工作全耽误了。”过程好像也没有多开心,旅行的结局却令人苦恼。
“你又无法预料到这种意外。”凌思凡说。意外发生时,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够为自己做的事,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我知道。”庄子非说,“我并没有责怪自己,也不觉得做错什么。只是,我还是应该说句对不起——度假确实是搞砸了,比没度假还要麻烦。如果我没bī你出门,你也不会被困在这。哎,我的本意是想让你休息一下,给你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的……”
“别这么说。”很奇怪地,凌思凡真的没有什么烦躁的感觉。依照他的xing格,如果无法工作,肯定是无法平心静气的,然而,此刻他心里只有眼前人,觉得庄子非平平安安的真是太好了。
在室内的灯光之下,庄子非的头发细软、表qíng柔和,被阳光晒得颜色有点深的皮肤显得明朗且闪耀。
想了一想,凌思凡说:“那个……谢谢你。”
“嗯?”
“那个时候……你想到我。”
“让你下车?”
“对。”
“还好吧?”庄子非说,“他拿枪指的是我啊,反正我肯定逃不了。你在旁边也没有用,死两个不如死一个。”
凌思凡摇摇头:“话虽是这么说,但是,一般的人还是不敢自己一个人在那吧,会希望有人陪,也会认为关键时刻两个人总比一个qiáng——对方能帮大忙也说不定。”
“他有枪啊,两个人肯定也没有用的,至于陪我……”庄子非瞅了瞅凌思凡,“别的事我都希望你陪我,死就算了,不要你陪。”
“……”凌思凡看了看手表,很生硬地转了话题,“一会儿要做笔录。”
“好,我英语很好的。”不止英语,庄子非会很多国的语言。出去拍摄经常需要寻求当地村民帮助,并不是每次都会有翻译,因为,为了工作,庄子非花费了大量时间学习语言。幸好他在语言上面很有天赋,人的语言、动物们的语言,他都能够很快掌握。
“你还需要检查什么项目?需要的话记得错开时间。”凌思凡问。
“没了吧?”
“别担心钱。”凌思凡又补了一句,“我信用卡额度很大。”他有一张黑卡,不过,虽然那家银行号称是无限额,实际却是有的,凌思凡估摸着额度约三百万人民币,他也不太清楚,因为他确实很少会花钱。三百万不算多,治小伤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不要花你钱……”
“嗯?”凌思凡想:这个又是什么坚持?
“我不想让你或别人认为,我是为了钱才想跟你在一起……”
“……”
“我才不图这个。”
“……我没那样以为。”的确,为了钱想跟他在一起的很多,但庄子非显得不是其中一个。自己刚创业时对方就喜欢他,那时他的经济甚至可以说是困难。
“那……”庄子非又期期艾艾地问,“所以,思凡,你会一直留在医院陪着我吗?”
“不会一直,”凌思凡说,“等你没事我先回去,我要上班。”
“哦,”庄子非坐在chuáng沿上,用脚尖轻搓着地板,“也对……”虽然庄子非好像很大度,但凌思凡还是察觉出了他隐隐的失望。
其实凌思凡并不是真的渴望回公司,他很奇异地察觉他没有着急忙工作。
他甚至有一些自bào自弃,觉得少管几个项目也没什么,都叫副总去谈并无不可,拿得下来最好,拿不下来也就算了。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凌思凡却觉得,自己非常需要工作。
从冰原大道那时候开始,最近两天,凌思凡觉得自己的心有一点生锈,而且仅仅两天,便像是陈年的锈迹一般,即使拼命地擦也没办法将其去掉分毫。因为心上那些锈迹,他连身体都变得懒散和迟缓,似乎只有沉重的敲击才能使他恢复运作。
过去,凌思凡从来都未曾想到,庄子非会对他产生影响。在他眼中,庄子非傻得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在漫长的岁月里,一次次地将巨石推上山顶,巨石又一次次地山顶掉落,日月循环,没有止境,将时间与jīng力用于徒劳无功的事。现在……凌思凡却有些怀疑,被一次次地推到山顶之后,那块石头滚落得越来越不gān脆利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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