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稍稍有些五音不全,口琴她也chuī不好,曾经被杜晓风嘲笑过,听不出到底是“135”还是“246”,这让她很羞愤,因此迁怒于那把上海牌口琴,在上完半年课后,毫不犹豫地就把它扔在了角落里,现在更是早已不知踪影。
总之音乐课并不是她所期待的科目,所以没有留下美好的记忆。
现在想想,就是像她这样的漫不经心剥夺了孟帆的机会。
对口琴不感兴趣的温静,纯粹把音乐课当做了说说笑笑的休闲时间,当时的音乐教材和杂志一般大,封面有些音符琴键的图片,用书法严肃地写着“音乐”两个字。温静常带一些漫画放在课本里面看,比起小开本的语文书,音乐书要方便多了,即使《读者文摘》这样的杂志也能放下。
有时她也拉着苏苏跟她一起,两个头碰头地看《魔幻游戏》,争论到底是星宿帅一点,还是鬼宿帅。偶尔苏苏也会心不在焉,她真正地倾心于孟帆的演奏,温静只是陪她一起随便听听。
更多的是和杜晓风闹着玩,传一张小纸条,或者说说话。吵架的时候,杜晓风还给她画过五线谱,上面只有三个音符,“5”“2”和全音音符“0”,合起来就是“520”。那时流行这样所谓的数字语,“530”是“我想你”,“1314”是“一生一世”,“520”的话,则是“我爱你”的意思。这样的表白比起什么口琴曲子来,更加会让人记得久远。
他们统一的练习曲目是《友谊地久天长》,女生还好,即便是温静这样的音痴,仍然会跟着老师练习。而男生们常常不耐烦,杜晓风就总在其中chuī出古怪的声音。尽管孟帆就站在他身边,音色十分标准,也掩盖不过故意发出的长音。
这样低沉的动静总让大家爆笑起来,有的男生就跟着起哄,大声叫“谁放屁了”,杜晓风便挥着口琴反击“你才放屁呢”,于是又是一通笑。音乐老师被顽劣的学生折磨得头痛不已,往往维持课堂秩序,就要好一阵的功夫。
那时不以为然的他们谁也不会知道,有一个少年因时间的消磨而慢慢绝望,他默默站在人群中,是那么期待着能为心上人chuī完那首歌,然而这一切却在无谓的玩笑中一点点地流逝。
多年之后,温静因此而懊悔万分,可是没有用,那段日子一去不返,终成遗憾。
6第二天温静下载了《sealedwithakiss》这首歌,一路上听着,她总觉得这首欧美qíng歌仿佛什么时候听过,可是回忆就像游走于手边的丝线,怎么也抓不牢靠。
北京下班的高峰期拥挤异常,在地铁上不用扶着就能站稳,上车的时候,温静都不用自己动脚,就能被涌上的人cháo往里挤上去。报站名的广播和嘈杂的人声渐渐吵起来,温静稍稍调高了耳机的音量,闭着眼睛听“It'sgonnabeacoldlonelysummer”。
“听,是什么声音?”站在她身旁的高中生模样的男生说。
“什么呀?”另一个高中女生问。
“好像是首曲子。”男孩笑着说。
女孩回过头,看了看温静说:“人家听歌呢!”
“哦!”男孩恍然大悟。
温静睁开眼,冲他们笑了笑,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女孩仿佛嘲笑了他,男孩抓着她的手嬉闹起来。
看着这样鲜艳夺目的青chūn,温静不禁有点羡慕。她重新闭上眼睛,恍然觉得男孩和女孩方才的对话有点熟悉,就在什么时候,她好像也曾对谁说过同样的话。
换乘车站到了,地铁里发出中英文的提示音,温静猛地睁开眼睛。
她终于想起来了,孟帆chuī奏的曲子,她的的确确听到过。
那时临近期末,学生们都要放假回家准备下周的考试。温静和杜晓风约在放学后再说会儿话,他们俩跑到教学楼的顶层,那是高三年级的领地,楼东面的楼梯自由出入,楼西面的楼梯通上楼顶,所以门长年锁着,于是成了一个学生们聚会、谈qíng说爱的秘密角落。
温静和杜晓风并排坐在楼梯台阶上,杜晓风拍着手里的篮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温静说着考试的事,抱怨物理多么难,化学的练习册还没做完,聊假期里想去玩什么,升了高三将会有多么恐怖。
温静抱膝坐着,支着下巴颇乖巧地点头,对那时的他们来说,生活不过就是上学和考试,时光慢悠悠的,爱qíng朦胧,死亡遥远。
孟帆的口琴声从空旷的楼道里缓缓传来,温静按住杜晓风拍球的手说:“听,是什么声音?”
杜晓风侧着耳朵听了听,说:“什么呀?”
“好像谁chuī口琴呢。”温静往楼下看去。
“啊?谁会在这时候chuī口琴?”杜晓风狡黠地笑了笑说,“不会是传说跳楼的那个女孩吧?”
“讨厌!”温静缩了缩肩膀,坐得离杜晓风近了点,杜晓风低下头,能清楚地看见她微颤的睫毛和薄薄的嘴唇,轻微的接触令人怦然心动,杜晓风的耳尖热了起来。
两人都不说话,轻柔地音乐声若隐若现。
“好像真的有人。”温静拽着杜晓风的胳膊,凑到他身边说。
怀里的人柔软温润,触手可及,杜晓风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脑中绷紧的弦轰然断了。
“哪儿呢?”
“就在那……”
温静抬起头,话未说完,就被杜晓风附上的吻打断了。
嘴唇轻触的瞬间所有的音乐全部消失,只留下温暖的气息。
杜晓风匆匆推开,紧张地靠在楼梯的栏杆上,而温静一直傻傻地睁着眼,望着他的脸。
就这么过了好半天,温静才掩住嘴唇,她趴在膝盖上,把头埋在抱紧的双臂中。
“对……对不起。”杜晓风以为她哭了,慌乱地去扶她的肩膀。
温静甩开他,不答话。
“我错了,我不是成心的,我……”杜晓风结结巴巴的,不知说什么好。
温静仍不说话。
“你要不打我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没忍住……”杜晓风拉住温静的手,往自己怀里拽。
“你是第一次么?”温静蒙着脸,小声说。
“啊?”杜晓风脑子反应不过来,愣愣地问。
“初吻,是初吻吗?”
“是,当然是了!我发誓,我绝对没亲过别人!”杜晓风着了急,恨不得找谁来证明自己的真心。
“我也是……”温静抬起头,轻轻地说,“喂,你以后得对我好。”
“嗯!”杜晓风高兴地使劲点点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牵着手,听着音乐慢慢消失,看着huáng昏变成黑夜。
他们幸福地觉得自己拥有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以为第一次就是恒久不变的许诺,却殊不知第一次其实只是开始,而远远不是最后。
身旁的高中生还在说闹,温静看着他们微微笑了笑,关上了手中的MP4。
当初在那首歌的伴奏中,她和杜晓风其实已经以吻封缄了。
1“徐老师,孟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金薇薇趴在格子间的隔断上问办公室的老徐。
“孟帆嘛,挺文静的小伙子,怎么啦?”老徐抬起头想了想说,“江桂明又过来找杂志了?这回不能白帮他的忙!得让他出点血!”
“没有,我随便问问。”
金薇薇摆了摆手,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愣愣地盯着电脑看。
眼前的电脑是孟帆使用过的,他去世后多少显得有点晦气,在金薇薇来之前就被格式化了,关于他的痕迹丝毫未留,黑色的机身就是普普通通的商务电脑,完全看不出曾经在某个人的手下面,存储过什么又删除过什么。关于孟帆,就像杜晓风说的,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不知道就会有种莫名的探知yù,时间越绵长越深不见底,好奇就越会像小虫子一样滋长,在心尖骚动,然后朝着不可知的地方慢慢爬去。
金薇薇和杜晓风一直在冷战,谁也没有妥协,只是在耗着。从那天起,她就一直执著地问着同事们,孟帆是什么样的人。
前台说,他不迟到,从来没打过电话来,让别人帮他打卡。
图片编辑说,他是对图片很严谨的人,本来以为他出不了什么好片子,但是jiāo上来的图却都很jīng致,近乎苛刻的jīng致。
文字编辑说,他对文字非常认真,他的稿子省去了校对的不少麻烦。
流程编辑说,他从来不会迟jiāo稿子。
主编说,他沉默但是努力。
金薇薇问了一圈,好像孟帆在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点什么,而这些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形容词,温和、安静。
如果只用温和、安静来拼凑出一个人二十几年的生命,那么即使再华丽的遣词也只能造出短短一句话。
而这就是孟帆么?就是杜晓风所谓的她不会知道的他们么?
金薇薇并不相信。
究竟是什么让温静、苏媛、杜晓风、江桂明都在执著地寻找,使他们每个人仿佛都遗落在过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死去的孟帆,简单到只有两个词就能囊括一生的那个人才能回答。
或许他平凡的生命里真的掩藏了什么神奇的秘密,金薇薇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去窥探孟帆的世界的。
坐在孟帆曾经的座位上,伴随着他兴许也注视过的窗外风景,她泡了一杯据说孟帆也喜欢喝的花糙茶,打开了已经沾满尘埃的留下孟帆文字的往期杂志。
那天金薇薇在杂志社一直待到了深夜。
缺少杜晓风呵护的夜晚多了一个人难得的宁静,合上最后一本杂志的时候,她有点失望,里面没有她感兴趣的关于杜晓风的只言片语,也没有她预期的刻骨铭心与深切爱恋,但是她好像懵懂地知道了他们都在找的是什么。
那普通的人生中掩藏的不是珍奇秘密,而是每个人都曾有过的青chūn,是被遗失的一个遥远却明亮的梦。
2金薇薇周末去了杜晓风那里,在门口她迟疑了一下,没有用自己的钥匙,而是敲了门。
两个人一周未见,都有些憔悴,杜晓风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替她拿她喜欢喝的花糙茶。听着杜晓风在厨房里的声音,金薇薇就能分辨出他在做什么,花糙茶在第二个抽屉里,勺子则是第三个。她的杯子在上面的橱柜中,和杜晓风的杯子码在一起。
这个屋子是被她改造过的,一点点过去的痕迹都没有,然而过去这种东西,终究还是留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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