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鱼_饶雪漫【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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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混社会,总有太多事由不得你。

  一次,我有个姐妹惹了纠纷,两帮人打了起来,有一个男的,被打得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她们拿了一把刀给我,对我说:“去,把他捅死;不捅死他,我们就捅死你。”

  我走到那个男的面前,他躺在那里,眼睛里全是企求。我根本下不了手,但是我想,如果我不动手,可能躺在这里的就是我。我闭上眼睛,浑身颤抖地对着他的小腿扎了一刀。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个男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但是我常常做梦,梦见他浑身鲜血,提着刀追着我。多少次我梦里哭醒,我想我爸妈,却又恨他们。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狠心,非要把我bī到这一步!

  但我还是想回家,我没法再承受下去了,我让朋友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说,如果她答应不送我回行走学校,我就回去。我朋友放下电话后对我说:“你妈给学校打电话,他们说你跑了。这些天她快疯了。她说,只要你肯回去,她再也不bī你了。”

  就这样,我又一次回到了家。

  我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才到。下车后,我在车站等着我爸我妈来接我,旁边是我的行李箱。箱子经过一路的“逃亡”摔破了,勉qiáng还能拖着走。车站人来人往,我看见一个身影直接朝我奔过来。

  是我妈。她扑过来,一把抱住我,眼泪沿着我的脖子一点点流进我衣服里,湿得难受。我也有点儿想哭,可更多的是委屈。

  不是你们把我丢下的吗?现在哭什么呢!

  我妈哭得无法抑制,甚至直接跪在了地上。

  回家后,我妈给了我厚厚一叠信。她说,我在行走学校的时候,只要她想我了,就会给我写一封信。这些信我不敢看,偷偷塞进了抽屉里。我的心很痛,那些噩梦一遍遍重复,侵蚀着我。

  我妈给我找了很多心理老师,每天变着方法地让我去做治疗。当她每次装作不经意地给我介绍心理老师的时候,我都觉得有病的是她。

  我爸帮我联系了泰州的一所重点中学,让我去读书,其实我不想读书,但还是答应了他们。可他们又要求我把头发剪了,还要没收我的手机!我倔脾气上来了,他们越要求,我就越不想答应,我们又吵了起来,推搡中我没站稳,一头磕到柜角。

  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既然如此,那我gān脆死给你看,不就是比谁更狠嘛!

  我冲到厕所,抄起一个玻璃杯往墙上一砸,拿着玻璃碎片,在手腕上径直划了一刀。这个动作我并不陌生。我妈吓坏了,扑过来抢我手里的玻璃。手腕流血,很疼,我慢慢靠着墙蹲下来,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响,它说:一切要是就这么结束,该多好。

  我妈是医生,会急救。她用毛巾按在我的伤口上,扶我躺在chuáng上,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我爸坐在电视柜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态度明显软了下来,他说,你就不能听听爸爸的话,让我们省点心吗?

  我看着被烟雾缭绕的他,知道他老了,都没劲跟我打架了。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些日子里,最让我感动的是我在浴室里偷听到我妈跟我爸说:“无论妮妮怎样,我都不会放弃她的,谁叫我当年要把她生下来。”

  我抬起头看着我爸,说,好吧,我明天去剪头吧。

  我把头发剪短了,透过理发店的镜子,我能看出我爸挺高兴的。他左看右看,嘴里“啧啧”地说:“这样多好,这样好!”

  可是我在外面混太久了,已经不适合学校了,当每天想到上课铃响起来后,我就必须坐在座位上听一个又一个男人或女人絮絮叨叨讲这讲那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作怪,我的心静不下来,我看每个人都不顺眼,我和他们吵架、打架,甚至把他们的书包顺着窗户直接丢出去,我也gān脆利落不带犹豫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爸我妈不管不顾地带我不停换学校。他们一直以为一切都是学校的问题,但我明白,有问题的是我,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从12岁到17岁,我的人生早已经伤痕累累,千疮百孔,我知道是我爸妈对我的教育出了问题,也知道自己对不起爸妈,不希望再这样下去,可我管不了自己,我一次次地犯错,又一次次地内疚,每天都和他们在道歉中度过。

  当我提出要去参加最喜欢的作家饶雪漫的夏令营后,我妈和我爸很快就同意了。我知道他们期待我有天翻地覆的改变,重新变回12年前的我。但是昔日的伤口日日夜夜灼烧着我,我茫然失措。

  “那就去改变吧,在改变的过程里,等时间治愈这些伤口。”

  在夏令营,饶雪漫告诉我。

  新学期又要开学了,我又换了新的学校。

  开学前一天,我将写字台抽屉里放着的我妈妈的那423封信,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那种感觉,就像看了一部电影。无数画面在我脑海中倒带、定格。想起那些黑暗的过往,想象着妈妈在我脱轨的那段日子里,日日夜夜呼唤着宝贝女儿早日归来的样子,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在最应该与父母度过的无忧无虑的青chūn期,我和妈妈、爸爸却经历着这样的苦痛与折磨。

  我彻夜难眠。早上六点,我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煎了两个jī蛋,倒了两杯牛奶。我妈以前教过我一次,可我还是煎糊了一点。六点半,我妈打开房门的时候,我笑着坐在餐桌旁,看向她。

  妈妈,这就是我们的新生活了。

  对不起,希望这三个字,都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起。

  Part02

  夏令营结束后一个月,在上海书展,妮妮来看我。

  这次书展我们公司一共有五场活动,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忙得不可开jiāo。妮妮很贴心,迅速把自己也当成工作人员,每天都来帮着发宣传卡,组织读者入常末了,她还去心疼每个工作人员,递水送饭,温暖备至。后来我才听说,第一天,她其实身体不适,有阵肚子疼得站不起来,却因为害怕给其他人添麻烦,一个人偷偷躲起来休息,没跟任何人说。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倔qiáng,坚qiáng,善良。我毫不怀疑,不管她跟谁走在一起,若遇到坏人,只要她当你是朋友,她就绝对是那种“你先闪,我断后”的人。

  在夏令营里,她是第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女孩。因为还没开营,她就在夏令营微博上叫嚣着要收拾某个“免费营员”,那条微博只有八个字:“如果敢来,就整死她。”

  一时,工作人员都很紧张。“没事。”我说,“你们放一万个心,她来了,保证是最义气的那一个。谁也不会欺负。”

  她来了,也真没惹什么乱子。开营那天,作为营员代表,她还带领大家宣誓。我注意到她一直紧握着旗子,声音还带点颤抖。

  我以为这只是紧张,后来却渐渐发现,她经常是这种状态。每天她都带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说话的时候身体总是左摆右晃,眼神不住闪躲。

  我第一个就找她聊天。她从头到尾给我讲了一遍自己的故事。坦白说,她的故事惊到了我。从12岁到16岁,一个小小的女生,经历得比很多成年人还多。有些事qíng,她讲得投入;有些则眼神飘忽,然后看着我认真地说:“我不记得了”,“我忘了,真的。”

  我愿意相信她忘了。我们人生里的很多噩梦,但凡闯过,便真的希望能睡醒之后就全都忘光。可记忆无法删除,就算妮妮刻意不提,但还是处处表现得极其没有安全感,对周围的一切抱有恐惧,甚至歇斯底里。

  夏令营的第一天,她就跟同屋女生闹了别扭。

  中午她突然说钱包不见了。她站在房间里直跺脚,一个劲儿地告诉工作人员自己绝对没把它带出房间,肯定是被偷了。话里话外,都直指同屋的女生。但是后来她又突然想起自己把它塞进了背包的夹层里。

  第二天,同样的事qíng又发生了一次。下午大家坐在一起,关了灯刚要做心理游戏。她忽然尖叫,说自己的立拍得相机不见了,明明放在包里的,一定被谁拿走了。她扫视大家,一会儿显得咄咄bī人,一会儿又沮丧得不行,后来工作人员提醒她是不是放在房间里了。

  她听了这话掉头跑回房间,回来的时候,显然松了一口气说:“唉,找到了。”

  她对陌生的人,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我注意到,与她聊天的时候,她最喜欢跟我重复的话是:“我现在变好了,我很好,我真的没事了,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可我们的夏令营结束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去参加了另外两个夏令营。

  我问过妮妮妈妈两个问题,第一,既然觉得妮妮已经变好了,为什么还要不停地让她去参加各种活动,她妈妈答:怕她暑假寂寞;第二个问题,如果回到妮妮12岁,她还是不听话,你还会把她送到行走学校吗?她妈妈答:死都不会,那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让我心痛的是,妈妈的醒悟,是以妮妮的成长为代价的。这个代价,真的有点大。

  妮妮的妈妈爱写博客,她总是说,希望别人读到她的博客,不再犯和她一样的错误;希望那些有问题女儿的母亲,都能懂得如何跟女儿相处。

  妮妮的妈妈很漂亮也很有气质,妮妮说:妈妈是我的偶像。我也去看过她妈妈的博客。妈妈像一个守候者,一直在等,等女儿放学回家,等女儿说“妈妈我爱你”,等女儿有进步……她总和妮妮说“妈妈爱你”、“别让妈妈失望”,以达到不断提醒的目的。以至于妮妮也养成了习惯——沮丧、不自信,常常回忆过去她会突然在qq上给我一些她妈妈写的日记,然后悲伤地对我说:“饶雪漫,我以前真对不起我妈。”

  夏令营结束时,我对妮妮说:“你和你妈现在应该做的,不是检讨过去,而是向前看。你们之间的问题是,爱得太用力了。”她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你真神,我俩真的总是为以前的事互相道歉,然后抱头痛哭哦。”

  我对妮妮说:“妈妈的人生,不全是为了你的,你的进步,也不全是为了妈妈的。”

  她半天沉默不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懂我的意思。如果真懂了,是悲伤还是释怀?

  过去已经过去,如果真的无法一键删除,就将其暂存在尽量可以不碰到的地方吧。我亲爱的孩子,我只想对你说,往前走,别回头。这应该是你目前最重要的决定。

  Part03

  比删除更好的,是继续画下去

  这世界上,有很多成功的大人,他们总是想把自己的成功粘贴、复制在儿女身上,于是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和妮妮一样的“问题孩子”,这种孩子最想做的事,是删除——删除所有不快的记忆、删除父母期待的“枷锁”,删除“成功”这个令他们青chūn作呕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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