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漠的表qíng永远定格在我的童年记忆里。
那以后我就对自己说,我没有妈,我妈死了。
说起来,我爸对我真的很好。他是个工人,工资很少,差不多存不下来钱,我们父女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只要多发一点点奖金,他都会给我买好吃的,或者是给我买新衣服。小时候我想要一台电子琴,我爸趁国庆节,跑去超市搬了一星期的货,硬是给我买回了一台。虽然跟班上的其他同学比,我家里的条件实在是不咋样,但是有个爱我的爸爸,我还是挺知足的。
因为家里穷,我妈走后,我爸一直娶不到老婆。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终于有个女人肯嫁给他。她是个乡下人,到城里来打工的,也没什么钱,长得也很一般,眼睛还一只大一只校我觉得她之所以愿意嫁给我爸,就是因为看中了我家的房子。我家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地段很好,在市中心,如果拆迁的话,可以拿到很大一笔拆迁费。我很反对我爸再婚,但是我奶奶跟我说,我爸这次要是不结婚,恐怕以后就要单身一辈子。
他俩是闪婚,总之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拖着箱子堂而皇之住进了我家。家里本来就小,平白无故多了个人后,我感觉挤得连呼吸都困难。我怎么看都觉得她不顺眼,她说话大嗓门,穿的衣服劣质又俗气,没见识没文化,总之她就是个粗俗无比的乡下女人。
以往我忍着一直没发作,可谁知道她来的第一天就给我下马威,吃完晚饭非要让我收拾碗筷,还说什么女孩一定要学会做家务,将来才嫁得出去。我爸也附她,直接把我推进了厨房。我在厨房里一边洗碗一边流泪,我爸和她在外面看电视,是赵本山的小品,两个人笑得快岔气。
我好像很久没听我爸那么笑过了。可那笑声让我害怕、恐慌。我感觉,他变了,不出意外的话,我就要失去他了。
那天晚上,他们早早关了门去睡觉。我家很小,我那个小房间是客厅隔出来的一小块,只能放一张小chuáng。小时候我爱做恶梦,所以我爸养成了睡觉从不关门的习惯,我一旦做恶梦,他就会随时冲过来把我叫醒。
那晚,那扇死死关着的门让我觉得难过极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跑到门边,用力地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我爸才来打开门,脸色很不自然地问我:“你怎么了?”
“我怕。”我说,“能不能把门开着?”
“你去睡吧,这么大了,还怕什么怕!”说完,他又把门给关上了。
我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抱着腿大声哭,没人理我。我觉得他们一定关在里面做什么肮脏的事,把我整个家都弄得脏极了,我真的受不了这种感觉!最后我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顺手cao起我爸喝水的茶杯,直接扔到了门上。
但门始终没有再打开。
第二天,我奶奶来跟我谈心。她跟我苦口婆心地说了三个小时,但我就是一边哭一边喊着“我死都不会答应”,并威胁说如果那个女的不滚出我家,我就吃一大瓶安眠药一死了之。奶奶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拿出一张卖血的单子给我看,告诉我那台电子琴根本不是我爸去超市打工换来的,而是他卖血换来的!奶奶又说什么我爸爸娶个老婆不容易,我要懂事,我已经长大了,不能这么任着xing子来了。
我哭着撕掉了那张卖血的单子,我真的不知道“懂事”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接受我爸心中再也没有我这个事实吗?我们家的鞋柜里塞满了她的鞋,衣柜里全是她的衣服,家里唯一的一台电视机全放她喜欢的节目,还有我爸的大chuáng、存款统统属于了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人,她凭什么要夺去我的所有?
怀着这种恨意,尽管我爸多次要求,我也从来没叫过她一声妈,不得已要和别人提起她,我也总是用“那个女人”或者“死女人”来代替。但她却好像很“享受”后妈这个身份,动不动就给我提各种要求,什么站要有站相啊坐要有坐相啊,什么吃饭的时候不要敲碗筷啊说话的时候嗓门不要太大啊,她自己都那副德行,凭什么要求我?!我懒得理她,她念得我实在烦了,就瞪回去一个白眼。
终于我们有了第一次的正面冲突,那是在我初一的时候。班上定校服,她非要让我买大两号的,说什么我个子长得快。可是校服本来就很难看,大一号也就勉qiáng了,大两号的穿在身上,真不知道会丑成什么样。我不同意,她就在我爸面前数落我,说我不知道节约,小小年纪就光想着美,还不知道长大了会怎么样。我忍不住回嘴说,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长大后什么样关你屁事。
她没想到我会这么明目张胆地顶撞她,于是回头去向我爸求助,我爸对我低声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我偏不,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当然要继续损她,我说:“你还好意思批评我,也不看看你自己的鸟样,不管你怎么搞,永远都是个乡下人!”
我知道,这是她的软肋。
她果然被我点燃了,跳起脚来骂我说:“你是城里人就了不起吗?你别以为老娘稀罕,住在这破鸽子笼里,有什么好骄傲的。老娘看不起!”
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朝她吼道:“看不起就滚蛋,不要赖在我家!”
最后我爸一拳锤在桌上,这场争吵才算告了一个段落。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此我和她之间差不多是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特别是我爸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俩互相对骂的场景,简直比电视剧还要jīng彩。我原来以为,这样吵一吵,她受不了,迟早会离开我们家。谁知道她脸皮比什么都厚,居然在我家一呆就是五年,而且常常被bī走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我。
第一次离家出走也是因为跟她吵架,什么事记不清楚了,反正我从家里冲了出去,打算永远都不回去了,那天下着小雨,我走在成都的街头,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感觉我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无路可走。
半夜三点的时候,我爸在一家小超市的屋檐下找到了我。他打着雨伞冲到我面前,着急地拉着我胳膊说:“乐乐,你不要再闹了,跟爸爸回家好不好?”
“不好!”我冲着他大声吼,“那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自己选吧!”
我爸僵在雨里,他看上去那么憔悴,真让我心疼。
可是我知道,他不需要我的心疼,自然有人心疼他,而他心疼的人也不再是我。所以,我还是硬着头皮,坐在湿湿的地面上,跟我爸抗争。
那天我最终还是回了家,但那以后,我就常常玩离家出走这种游戏。一是家里的气氛让我实在呆不下去;二是我每一次离家出走,我爸和她之间都会因此而不愉快,甚至吵架,这让我觉得倍儿慡,因为只有在我爸跟她发生争执的时候,我才相信,我爸还是一个男人,不管怎么样,他还是疼我的爱我的。
在我被这个女人搞得乱七八糟的成长岁月里,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还有吉。吉是一个我喜欢了很久的男生,我们真正在一起是初三那年的夏天。他听我讲完自己的故事,把我搂到怀里说:“乐乐,以后我来宠着你。”怎么说呢,我肯定不属于那种漂亮的女生,家里的条件也很一般,所以我特别珍惜吉,也特别依赖吉。
我们学校的后门通向一条绿树成荫的大街,我和吉时常手牵着手在高大的梧桐下散步,他的手掌很大,暖暖的,从掌心一直暖到我心里。
那段时间,因为跟家里的矛盾,我总是心事重重,好像已经习惯了整天愁眉苦脸的,吉总是想方设法的逗我开心,他跟我说笑话,也不知道从哪背下来的,他说:“从前有一个香蕉先生,他跟他女朋友约会,走着走着他觉得很热,于是就把外套脱了,之后他女朋友就摔倒了……”
其实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可吉假装自己是香蕉的样子滑稽极了,我弯着腰哈哈大笑,等我笑完,才发现他一直在看我,他的眼神柔qíng到我羞得低下头,我听到他说:“乐乐,你知道吗,你笑起来漂亮极了,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像你这样美。”
然后他就吻了我,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吻,我紧紧抱着他,我想,上帝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却把吉给了我,其实我也并不是那么不幸。
一个周末,我最好的朋友小雯过生日,包了一间ktv,还让我当司仪,负责主持和抽奖什么的。我让吉一起来玩,他本来答应我的,但是却迟迟不出现。我打他的手机,他没开机;我跑到我们经常去的地方找他,也不见他的踪影,我一路找他,找一路哭一路。当我回到ktv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散场了。小雯冷冷地对我说:“乐乐,我觉得爱qíng在你心目中才是第一位的,我想,我们这点友谊你也不稀罕,就算了吧。”
后来吉跟我解释,说是他妈不喜欢他去ktv那样的地方,所以没收了他的手机,把他关在家里,希望我能原谅他。他甚至还帮我去跟小雯解释,但是小雯还在气头上,也没怎么理他。
失去友谊的我当然很难过,不过那时我觉得吉比什么都好,狠下心觉得只要有他,其他都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当然也有过争吵,脾气很bào的我却总是先让步,因为我觉得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再大的委屈都不算什么。
吉给我的爱弥补了我内心很多的不满,那阵子我跟她之间也减少了吵架的次数。吉的成绩不错,是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的,但我的底子较差,为了高中继续跟他读一所学校,我每晚都拼命地复习。有天晚上,我看书正看到兴头上,那个女人跑过来把客厅里的灯关掉了,说是làng费电,要我用我chuáng头的小灯看书。我是知道自己的,如果坐在chuáng上看书,三分钟之内就能睡着,于是我又把大灯给按开了,我按,她关,她关;我再按。结果是她先受不了了,推了我一把,我坐到地上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伤心地想,看看我自己,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吧,连点个灯都点不起,就我这样,怎么能配得上吉呢?
没意思透了!
可能是被我哭烦了,她扭头出了家门,估计是去接我爸下班顺便告我状吧。但没想到,她却被一辆电动车撞了,伤到了腰,还蛮严重的。但她不肯去医院,就一直躺在家里养玻这一躺就是一个多月,她所工作的家政公司就把她给辞掉了。
那一次是我爸第一次求我,他说:“就算爸求你了,你让着她点,也让爸稍稍喘口气,好不好呢?”
我答应了我爸。不为别的,是因为我已经开始懂得爱qíng。
我曾经见过她跟我爸手牵手买菜归来的背影,那也是爱qíng吧,我想。如果从此,我们都有各自的爱qíng和各自的生活,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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