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来,看到凌夏。
他正俯身下来好奇地看着我:“真的是你?我认出你的外套。你怎么了?一个人蹲在这里gān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伸出手拉我说:“起来啊,是不是跟妈妈吵嘴了?”
“你拉拉扯扯的gān什么?”一个很凶的声音响起,是转头回来的妈妈,她一把拉开凌夏说:“你是谁?在这里gān什么!”
凌夏尴尬地指指上面说:“我是你们的邻居,昨天刚搬来的。”
“这里没你的事!”妈妈拉住我说:“走,跟妈妈回家。”也许是被我吓住了,我感觉得到,她在尽量地让自己的口气缓和下来。
“是啊,快跟妈妈回家吧。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第二天就会过去啦,”凌夏笑笑:“我先上去啦。”
我跟着妈妈回了家。
那晚,家里异常的沉默,爸爸也回来了,她和妈妈都没有再责备我,他们打了两个电话,吩咐我早点洗澡睡觉,就关到他们的房间里叽叽咕咕地去了。想到躺在医院里的博文,我心乱如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吉它声又传了过来,凌夏唱的是一首我似曾相似的歌,但我敢保证,他对词曲都作了自己的一些改变:
女孩为什么哭泣
难道心中藏着不如意
女孩为什么哭泣
可知你的眼泪会让我更伤心
年纪轻轻我们初相遇
你的微笑是世间最大的甜蜜
蓝天知道我白云明白你
什么也不用说
就这样永远在一起……
我身不由已地推开窗,看到正站在阳台上扣弦而歌的凌夏。他也看到了我,在幕色里向我展开一个微笑。问我:“心qíng好些么?”
我靠在窗边轻轻地要求:“昨晚的歌,可以再唱一遍吗?”
第三章秀水街的BAR
等于结束的爱qíng我和你
从两个窗口看出去
往事远远地演着一场无声的电影没人注意
因为太了解所以很伤心
没有你只好听着风的呼吸
却有种叫做时间的东西说没问题
最后我们会痊癒……
——孙燕姿《了解》
“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的一天,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别胡扯!”
“我想对每一个认识我的人说:我爱你。”
“拜托!牙都要被你酸掉了。”
“天意,我好困。”
“那就睡睡吧,我去把花瓶里的花换了,细细才送来的花真漂亮。”
“你慢点,水房里滑。”
……
这是我和博文之间最后的对话。当我拿着盛了清水的花瓶从水房走回去的时候,我听到了从博文病房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我靠墙站住了我摇晃的身体,从里面奔出来的叶细细一把抱住了我。
太快了。
我和妈妈之间的争执还没有蔓延到白热化的地步。瓶里的幸运星只叠到一半,班里的募捐活动才开始筹划,许多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他就悄悄地走掉了。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脆弱和无qíng,生与死,原来就是在这转身之间。叶细细一直抱着我,她冰冷的脸贴着我的,她说:“天意天意你想哭就哭个够吧。”但是我一直都没有哭,那个夜晚我无法入睡,妈妈来看我数次,我都闭上眼睛装做睡着了,爸爸也进来看我,妈妈低声对他说:“这孩子,不知是哪一天变得这么稀奇古怪,哎!”
“你别讲她了,过两天就会好的。”还是爸爸脾气老好。
再接下来又是妈妈的叹气声,在寂静的夜里连绵不绝。
他们终于出去,替我带上门,还给我安静。
隔壁阳台上的歌声一直没有响起,我一直在等,我有两天没有听到凌夏唱歌了。我躺在chuáng上,睁开眼可以看到半天的繁星,星很冷,不知道哪一颗会照亮博文远去的灵魂。估计着爸爸妈妈都睡着了,我起身来到了阳台上,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博文,他正阳台上伸着懒腰。见了我,他奇怪地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我说。
“呵呵。”他在我面前卖老,“半大的孩子心事多。”
我走近一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男朋友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我,竟会渴望和一个陌生的人聊天。
他怔了一下问我:“你说什么?”
“我男朋友死了。”我说,“就在今天,白血病。他还没满十八岁。”
“天意。”他很认真地问我:“是不是真的?”
“这好撒谎吗?”我说,“我真愿意我是撒谎。”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说。
“你今晚怎么没唱歌?”我问他。
“唱不动了,才唱了三个多小时。”他说,“我们乐队从前天起开始在酒吧演出了,所以我每晚会回来得晚许多。”
“真遗憾。”我说。
“有机会来听我唱歌啊。我们乐队很不错。”凌夏从上衣口袋里递给我一张名片说:“酒吧的地址在上面,是个不错的地方。”
“好。”我把名片收起来。
“去睡吧。”他朝我挥挥手说,“睡一觉起来,会好许多。”
“好吧。”我说。
我回到chuáng上躺好的时候听到了忽然听到了木吉它轻柔的弹奏,夜很深很深了,凌夏没有唱歌,但他很专心地弹完了那支优美的曲子,我知道这只曲子是为我而弹奏的,这个萍水相逢的好心人,弹出的曲子安详而动听,他知道此时的我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安慰。
我终于怀着感激的心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得很晚。妈妈单位远,一早就上班了。爸爸摸摸我的额头说:“要不,你就在家里歇一天吧。”我点点头。
中午的时候妈妈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那边喊:“你真没去上学?我的姑奶奶,你到底要怎么闹心才算够!”
我放了她的电话。不过我还是决定去上学。
走进教室的时候满教室的人都同qíng地看着我。还记得博文去英国的那一天,好像他们也给过我这样同qíng的目光。我在老丁的课堂上睡着了,不过她并没有责备我。
放学的时候,于枫在车棚边拦住我说:“你别骑车了,我用车带你回去吧,反正顺路。”
“不用。”我说。
于枫却不由分说地替我把车推进了车棚,淡淡地说:“我答应过博文要照顾你。”
“就让他带你吧。”叶细细拉拉我说,“他心里也不好受。再说看你的状况,也不适合骑车。”
我没有再坚持。
坐在于枫的车后回家,妈妈等在小区的门口。我一看到她,赶快从于枫的车上跳了下来。于枫喊了她一声阿姨,车子调头飞快地骑走了。
妈妈的脸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地带我回家。直到家门关上了,她才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和她吵,于是走到我自己的房间。
她却一把拉住了我,继续厉声问我:“你说,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也不想。”我说,“妈,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吵?”
“好。那我们坐下好好谈?”她终于放低姿态。
“对不起,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请你尊重我,要打要骂,再过两天好不好?”我说完,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了。
我没有出去吃晚饭,因为我什么也吃不下。我握着博文留给我的Diskman傻傻地发了一上午的呆。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可以接受博文已经离去的事实。
一直到夜里九点多,叔叔来了。他轻轻敲我的门说:“天意,我是叔叔。”
叔叔比我爸爸小七岁,是奶奶的老来子,和老实巴jiāo的爸爸不一样,叔叔是我们家族的骄傲,他自小成绩就好,从清华大学毕业后他出国呆了三年,然后回国自己搞了一家公司,几年时间不到,资产已是几千万。我自小和叔叔感qíng很好,从小学起他就老替我补课,我算不出题来他从不骂我,而是耐心地跟我讲了又讲,在我面前一点总经理的架子都没有。有时候我把我的作文给他看,他会兴奋地读出声来,然后夸我说:“我们家出了个小张爱玲呢!不错,不错!”
“开门呢,天意。”他继续敲。
我把门拉开。叔叔对我笑笑,走了进来。
“我不想听任何的劝告。”我说,“行行好就让我安静一会儿。”
“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吧。”叔叔说,“你妈说你没吃晚饭。”
“你带我去听歌吧。”我从枕头下拿出昨晚凌夏递给我的名片。我发现我想念他的歌,只有他的歌声能让我忧伤浮躁的心得以安宁。
“OK.”叔叔很慡快地说:“你加件外套,我们出发。”
我和叔叔一起走出小屋,首先看到的是妈妈的目光,她担心地看着我,看着在一夜之间显得陌生的女儿,huáng昏的时候她还曾拍着我的门大喊大叫,但现在,绝望的伤心已经让她失去所有责备我的勇气。
“放心吧。”叔叔拍拍她的肩,“我带她出去吃点东西,负责安全送她回来。”说完,他拉着我下了楼。月光明媚地照着,我发现他换了新车,看上去不错。
一边发动车子他一边看着我给他的名片问我:“秀水街Bar,你去过吗?”
“没有。”我说,“想去听歌,听说那里的乐队不错。”
“是吗?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听歌。”叔叔说:“我那时听齐秦和唐朝。把歌词抄在笔记本上,呵呵。”
“你那时不是天天都在念书么?”我说。
“那是假相!”叔叔咧嘴大笑说,“看来我骗过所有的人。我还追过两个女生呢,你们也是完全不知道吧。”
“大大的狡猾。”我说。
“我知道你难过。”见我心还qíng稍好,他趁机教育我,“你妈说你莫名其妙,我说她是不够了解你,你们这一代和我们那一代是完全不同啦。不过呢,你也不该让她那么担心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她都快哭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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