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看不到爸爸,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会问起。
就连萌萌也不问。
萌萌是来到市里后唯一的一个好朋友,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有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她可以随心所yù地表达她的喜怒哀乐,伊蓝常想,如果萌萌是一张纯净的白纸,那么,她应该算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地图。她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往事和秘密,都会让一个人变得沉重,笑容无法真实,走路无法轻快。
所以萌萌总是疑惑:“伊蓝,为什么你总是不快乐?”
对于伊蓝来说,这个问题太难回答。
或许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他们生下来就是不快乐的。
黑板上用红笔写着四个醒目的大字;最后一课(Thelastclass)。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伤感。他看着黑板上的字还是笑,拿起黑板擦,很用力地擦掉了它。
很远的粉笔灰,莫名地刺痛了伊蓝的眼睛。
那是一堂很jīng彩的课,甚至像一场秀,台上台下的人仿佛都用足了心思,只等一个jīng彩的谢幕。下课铃声响起,有男生把腿放到桌上,故做轻松地说:“卜果老师,下一次来,要记得带上女朋友哦。”
全班乱笑。
卜果把一只粉笔头轻轻地扔到那个男生的身上。然后大声地说:“你们这帮猢孙都给我好好听着,过了暑假就高三啦,考不上重点大学一个都别来见我!”
“喳!”教室后面的一群女生心有灵犀地答。
这回是轰堂大笑。
他的目光越过很多的人,最后定在伊蓝的身上。伊蓝把头低下了,然后就听到他说:“BYE,BYE。一个都不许送我!”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出了教室。
笑声收住了,没过一会儿,开始有隐约的哭声出现。
伊蓝站起身来,走出了教室。她跑到教室外面的糙地上,深呼吸。萌萌从后面走上来,耸耸肩说:“那些人很无聊,有什么好哭的,肯定哭得我们咱们老吴特没自信。”
老吴是班主任,她的口头禅有点奇怪:“我死了你们才开心。”
天地良心,班里没一个人想她死。虽然她有时候是比较让人郁闷,班会课的时候可以足足讲上四十五分钟不用歇一口气。
“卜果是不错。”萌萌说,“听说他是师大的校学生会主席呢。”
伊蓝想起艺术节结束那天,她的独舞《夏天》是压轴戏,跳完舞下来,他就站在舞台边上,他说:“舞跳得真棒!”
他眼光里的欣赏,是真实的。
只是,音乐已停,一切皆已散场。十七岁的伊蓝早就学会独自承载别离消化疼痛。懂得知足,懂得不该拥有的就不去拥有。
那夜的日记,只有六个字:一支跳过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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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Y3少女伊蓝(2)
忽尔今夏之一
考完试,就是盛夏了。
再遇到他,还是在公车站。
他问:“怎么,还没放假吗?”
“就快了。”伊蓝说。
“你站进来些。”他把她拖到广告牌下面,说:“太阳太大了,会晒伤你。”他穿了白色的衬衫,挺拔的身材。笑起来,洁白的牙,让路人侧目。
伊蓝的心跳得飞快,只希望公车永远都不要来。
然后听到他说:“班里的同学都好吗?”
“大家都想你。”伊蓝答。
“是吗?”他挑挑眉,用很随意的语气问道:“那你想不想呢?”
伊蓝的脸腾地就红了。恍恍惚惚中,感觉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来轻轻地拍了一下,然后他说:“放假后有空来找我,我请你们喝咖啡去好不好?”
伊蓝注意到,他说的是“你们”。车就在这时候来了,伊蓝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然后就飞速地上了车。被拍过的肩好像塌了下去,比另一端矮了许多。
他也上来,站在她旁边,轻声说:“你在舞台上可没这么害羞呢。”他靠伊蓝真的很近,低下头来跟她说话,将伊蓝的慌乱尽收眼底。见伊蓝不说话,又说:“我还没恭喜你呢,听说你参加电视台的‘我为舞狂’比赛顺利进入复赛了?”
肯定是萌萌那个大嘴巴!伊蓝赶紧说:“我不打算去比赛的。”
“为什么?”他很惊讶的样子,“我还打算看电视直播呢。”
“真的?”伊蓝问他。
“真的。”他很认真地答,又补充说:“你很棒!我相信你肯定拿第一。”
伊蓝终于敢抬头看他,他向伊蓝展示“冯德伦”式的微笑,那一瞬间,伊蓝的大脑一片空白。
车到站,伊蓝快下车的时候他又说:“给我打电话,我等你。”
“恩。”伊蓝答完,慌里慌张地跳下车。发现萌萌站在车站等她,萌萌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完了。”
“什么完了?”
“成绩单下来了,我完了。”萌萌苦着脸。
“别整天大惊小怪的!”伊蓝骂她,并没有告诉她刚才遇到卜果的事。
由于教委明令不允许补课,高三也不许补。成绩下来后,伊蓝他们在学校里只多呆了两天就各自放假回家。
数学考砸了,不过并不是伊蓝一个人砸,全班都砸,伊蓝没及格,差三分。语文和英语还算不错,名次也没有跌出全班第十。但伊蓝知道,就算是这样,离章阿姨的期望值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只是,她应该知道她尽力了,最辛苦的时候,她复习到凌晨,她会给她端来一杯咖啡,拍拍她的肩,一句话不说的离开。
她从不会说“身体重要”之类的话,她一直信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年,伊蓝就是这样在酷暑里每天埋头练六小时,最后拿到十级的钢琴证书,成为那一批里顺利拿证年龄最小的一个。练纲琴的那些苦已经成为过去,就连舞也不许再跳。从上高中起,她开始更严格地要求伊蓝的学习。她说,她曾经跟孤儿院的院长承诺过,一定要让伊蓝考上重点大学。她一步一步地安排她的末来,希望一切都能按照她的想法顺利进行。
伊蓝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但才刚露苗头,便被无qíng压下,如同那场对伊蓝来说很重要的比赛。
伊蓝回到家里,衣服还没洗完,萌萌的电话很快就追过来,她在电话那边气喘吁吁地说:“我跟我妈gān了一架!”
说罢,哭起来。
“哎,哎!”伊蓝忙劝道,“别哭呀,哭也没用呀。”
“我真想去死。”萌萌说。
十六七岁的女孩儿们,动不动就是这句话。
“会过去的。”伊蓝说,“明天就没事了。”
“我真羡慕你。你好像总比我们冷静。”萌萌的哭声小下去,然后问,“你数学没及格,没挨骂吗?”
“她还没回来。”伊蓝说。
“我们命真苦,下辈子再也不做读书人。”萌萌说。
“那你想做什么?”
萌萌想了想,叹息说:“做块躺在海边的石头,想必是千年万年也不会有烦恼。”
“那你不应该说你下辈子不做读书人,你应该说你下辈子不当人才对!”
“死伊蓝!坏伊蓝!”萌萌咯咯地笑起来,她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不快乐,伊蓝敢保证,就算她跟她妈妈打到天翻地覆。她晚餐的桌上还是少不了她最喜欢吃的辣子jī。
“大家约着去见卜果呀,你要不要去?”
“不去了。”伊蓝说,“我出门不太方便。”
“哎,那我带你问候呀。”
“不用了。”伊蓝说,“有你们问候就够了,不差我一个呢。”
“死伊蓝,坏伊蓝!”萌萌又笑得什么似的。
挂了电话,伊蓝把成绩单从书包里取出来,放到茶几上,用她喝水的杯子压住。然后,她拿出英语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上有个早就在心里念得滚瓜烂熟的号码,是他最后一堂课留给大家的,只是伊蓝从来都没有打过。
伊蓝一面拨电话一面执意想,她和卜果之间与萌萌她们与卜果之间,应该是不一样的。
恩,不一样的。
电话通了。
“卜老师,是我哎。”伊蓝有些紧张地说。
“伊蓝吧。”那边竟一下子猜中,“我刚接到萌萌的电话,说你们要来看我?”
“我不去了。”伊蓝说,“我没考好,要在家好好复习。”
“明天?”卜果像没听见一样,他说,“明天下午两点,我在中山路的上岛咖啡等你,你来,好不好?”
“可是……”
“别可是了。”卜果说,“你来,我等你。”
然后,他很gān脆地挂了电话。
伊蓝摸摸发烫的脸,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到厨房去做饭。最近都是伊蓝在做晚饭,随着考级的临近,她带的好几个学生都要求加课,有时候,她要到夜里十一二点才能回家。
伊蓝曾经对她说:“要么少带两个,要么带个把回来教,我可以到图书馆里去看书,天太热,你这样跑来跑去要注意身体。”
“我没什么。”她说,“你就这两年了,关键的两年,自己要好好把握好。”
炒jī蛋的时候,她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烤鸭,靠在门边,神qíng疲惫:“家长送的,不要还不行,咱们两人吃不完,留一半放冰箱里,明天烧汤吧。”
“哦。”伊蓝接过来。
“我来做吧。”章阿姨撸撸袖子说,“你看书去。”
“我做吧。”伊蓝说,“反正也放假了。”
“对了,你考得怎么样?”章阿姨问。
伊蓝奋力挥动着锅铲,大声地说:“成绩单在外面茶几上。”
她哦了一声,出去了。
伊蓝一面炒菜一而侧耳听,客厅里没传来任何的动静。心里稍安。把菜端出去的时候,发现她坐在沙发上,背光,看不清表qíng。
“吃饭了。”伊蓝说。
“你吃得下吗?”她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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