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我终于忍无可忍地甩开她。
那时我们已经走到新华书店的大门口,很多和她一样年纪的女孩手里拎着《小妖的金色城堡》进进出出谈笑风生。我甩开她以后,她愣了一秒,就慢慢地蹲下来,把头埋在两膝中间,开始号啕大哭。
她的哭声里好像有天大委屈,行人驻足,连保安都已经往这边走过来,我qíng急之下只能把她抱起来,塞进了最近的一辆出租车。
她并没有挣扎。
在车开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发着抖,眼泪也不停地流下来,我问司机要了一包纸巾,很快就用完。我不停问她“怎么了怎么了”,她只会摇头。
我不知道在我没看见的那几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这样接近崩溃。她在不停地哭,把眼泪蹭在我左边袖子上,我心疼地搂住她,她稍稍挣脱了几下,没成功,终于放下防备,把脸埋进我的肘弯里。
在出租车上的那十几分钟,是我们有史以来,最为贴近的时刻。
刚刚回到家,我正弯腰换拖鞋的时候手机响了。
“林先生,”我听到一个熟悉的甜美声音,“请问是否您购买了一百本《小妖的金色城堡》?”
“一百本?”我吓一跳,“没这事,你们搞错了!”
那边锲而不舍:“可是,您已经付过钱了,我们要把书给您送过去,请问您的地址是不是……”
她报出了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地名。
我捂住听筒对七七低吼:“是不是你搞的鬼?”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gān脆把电话挂掉,然后开始发作:“一百本?你打算开图书大厦吗?”
她喃喃地说:“我答应她的。”
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答应谁的?”
“你管不着。”她很直接。
“我今天还偏要管了!”我火了,“还管不了你了?住在我这就归我管!”
她径直坐到沙发上,蜷成一团,堵住耳朵。
事到如今,连生气也显得多余了。我只能到厨房去捣鼓吃的,中途偷偷往客厅瞄几眼,她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像极了乖孩子,让人心疼。我忽然知道,其实,我是不会真的对她生气的。为了让气氛暂时缓一缓,我一转身又进了厨房。
我在厨房里烧一尾鱼,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我用百米速度冲进客厅:“怎么了怎么了七七?出什么事了?”
她抱着膝坐在沙发上,脸上湿漉漉,不知道是汗是泪。
“我的结局呢?”她问我。
“什么结局?”
“她答应我的结局。”她怔怔地,“我梦到,可是又被拿走了。”
说完这句,她倒头又睡下,仿佛疲倦已极。
尽管我们已经共同生活这些日子,她对于我,还是神秘莫测。
昂贵的鳜鱼啊,就这样煎糊了。
我一边手忙脚乱地补救,一边脑子里灵光一闪,结局,是不是就是那本书,《小妖的金色城堡》?
那也就是说,她不见的那段时间,很有可能,是去参加那场莫名其妙的签售会?
她的身世来历简直呼之yù出,我耐着xing,慢慢清理思路,如果真的是一场签售就搞得她心qíng大变,只有两种解释:1、她在签售会上被人非礼。2、她在签售会上看见认识的人。
鉴于她平时的qiáng悍表现,我初步认为第二种猜测比较合理。
那个她认识的人,又会是谁呢?她的爸爸,妈妈,或是作者?
又或者,她的爸爸妈妈就是作者?
我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搞得心烦意乱,扔下菜刀奔向卧室,上网检索《小妖的金色城堡》。
检索结果很快出来,居然超过20000个,原来这是一本近来少有的畅销书,旗号“青chūn疼痛”,作者bàobào蓝,主人公,妖jīng七七。
妖jīng七七。我牙疼似愣在原地。
继续往下看,我看见一个叫“小妖的金色城堡”的网页,让我骇异的是,首页的图案居然就是七七手机屏保的图案。我在城堡大门上鼠标轻轻一点就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闪烁的flash,有人在里面写了一句话:七七,我知道你会看到。我们都很爱你,希望你早日回来。
继续往里点,一个新的通告,关于一个“少女作家”bàobào蓝,预告了她的每一场签售。
最醒目的,还是一个长长的“寻找七七”公告栏,很多网友通报着“妖jīng七七”的qíng况,她们都声称自己发现了妖jīng七七,然后有人一个一个去求证,得到的结果,都是失望。
无需去看照片了。我已经确定,这个从天而降到我身边的女孩子,到底是谁。
然而真正让我震撼的,是公告栏置顶的一条消息。
用很大的红色字体鲜明地标出:七七快回来,爸爸病了。
我点开它看,发布的时间是十月,而现在,已经是二月。
虽然里面对病qíng描写得语焉不详,但是,是很严重的病,连我都能感觉到。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七七是否已经看到了这则消息?
我正在想的时候,她走到我身后,问我:“满意了吧,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是吧?”
“你是谁?”我问她。
“我也想知道。”她说。
我把网站点到首页:“我会通知他们,把你领回去。”
她不敢和我对视,但我看得到她的颤抖。我走过去,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
“七七,为什么不回去呢?”我心疼地问她,“你看看,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非常想念你。”
“那又怎么样呢?”七七说,“林南一,你别赶我走。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
“好的。”我说。
“你别骗我。”她警告我加威胁我,“如果你骗我,我就只能去死了,你知道吗?”
我信。
于是我点点头。
原来女孩子们狠心起来,都是如此的不要命。
那天半夜下起了雨。我在沙发上睡得不安,开始,听到有雨点沙沙落在窗边的树上,然后,一大颗一大颗砸下来,我在梦里也知道这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无qíng地洗刷一切,世界末日一般。
末日就末日吧,我不在乎。
但我终于还是醒了。被子全部掉到地上,我费力地拉上来,脚一伸,天,我踢到什么?
我一下全醒了,在黑暗里试探着问:“七七?”
她不应声,但我能听到加重的呼吸,似乎有无限的担忧和恐惧。
“七七,”我弯腰够到她,“你害怕吗?”
她固执地躲避我的触碰,缩得更远一点,像受惊的小动物。
我们在黑暗中各怀心事,各自沉默。
“林南一,”她气若游丝地开口,“你知道吗?”
“什么?”
“我有病。”
“什么病?”
“抑郁症。”她说,“有时候无法控制,我想毁掉我自己。”
“不会的。”我说,轻轻地摸摸她的头发,“我不会让你那样做。”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稍稍向我靠近一点,在沙发脚下,慢慢蜷成一团。
她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我听着她慢慢发出均匀的呼吸,把她抱到chuáng上,她轻声地喊“爸爸,爸爸。”终于睡熟。
我回到沙发上,已经失去刚才的深睡眠状态,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睡得辗转反侧,不停做梦,噩梦一个,好梦一个,jiāo替得jīng疲力竭。
最后图图如期来到我身边。
“林南一,”她温柔地说,“你会不会慢慢把我忘记?”
“不会的不会的。”我把头摇得像拨làng鼓。
第二天早晨我发现自己落枕了。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到卧室去看她,上帝保佑,她还在,长长的睫毛盖在脸颊上,有种像花朵一样转瞬即逝的美好感觉。
我大概看她看得太久,她终于感觉到,醒来。
我居然有点慌乱。
“你再睡会儿。”我说,“酒吧事qíng多,我今天又要忙一天,肯定没空回来做饭给你吃,你要是没事,就过来玩,不要在家死睡。”
她迷迷糊糊地抱着被子点头,那样子莫名其妙让我心动。
“林南一你发什么呆?”她问我。
“啊,没。”我说,“我要赶去酒吧了。”
“林南一!”她在我身后喊。
我站住了,听到她轻声说:“谢谢你。”
她说得那么认真,以至于我脸都红了。我没有转身,差不多等于是落荒而逃。
那一整天我确实很忙,怪shòu写了一首新歌,我跟他们排练了好一阵,累得全身快散架,那晚生意也很不错,来了许多人,貌似酒吧会一直兴旺下去的样子,我很开心,怪shòu也很开心,差一点又喝多了。直到夜里一点多钟,我才买了夜宵回到家里。
我听到客厅里有动静,知道七七没睡。
“开门开门!”我大声喊,“芝麻开门!”
动静忽然没了。
我只好自己掏出钥匙来。
天色已经昏蒙,屋里还没有开灯,客厅里亮着电脑的光。七七坐在电脑前面,像一尊小小的木雕。
“gān吗不开门?”我有些气恼地问。
她还是不作声。
我好奇地凑近,想看看她如此专著在看什么,她却啪地一声,直接关掉电源。
“喂,”我不满,“请爱护公共财物!”
“赔你一台好了。”她冷冷地说。
这叫人话么?好在我已经习惯了她的没礼貌和小bào发户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消费行为,自己在桌边打开了外卖餐盒。她还是面向电脑坐着,好像要从黑乎乎的屏幕上看出宝来。我饭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你不饿吗?”我问。
她转身,看都不看我一眼,摔门进了卧室。
我去敲过一次门,她不理我,沉默得像死人。
不开心就让她不开心吧,兴许明天就会好的,我这么一想,再加上本来就很累,也无心再去安慰她,倒在沙发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我压根没想到她会出事。
第二天是周末,客人来得比昨天晚上的还要多出许多,我有些得意,在前台chuī着口哨,准备过会儿好好地把我的吉它秀一秀。木耳晃到我面前来问我:“七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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