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
我忽然有种感觉。
在台上唱歌的图图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女孩,我认识她,可又不是以前的那个她。她不是那个在酒吧里惹麻烦的女孩,也不是那个病歪歪jiāo不起房租的女孩,她的身体里有一种我完全陌生的力,如果它喷发出来,就会势如破竹地毁了一切。
我打了个颤,告诉自己这是没来由的怪念头。
音乐节结束之后我们作为最佳乐队接受了一家不尴不尬的音乐杂志的采访。
“祝贺你们!”那个戴眼镜的女记者傻乎乎地说。
我们等着她说下一句,结果她呆呆地看着我们,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她和我们是一样的打算。
“祝贺你们!”她又说,“你们是这次音乐节最受欢迎的乐队!”
“我们知道。”怪shòu有礼貌地说,可是这句话听上去很像嘲讽。
“现在,请你们谈谈获得最佳乐队的感想?”她总算是想到一个问题。
“我们很高兴。”张沐尔肯定地说。我们也很肯定地点头,为了配合“很高兴”这个词,我们甚至特意笑了好几声。
“听说乐队成员中,吉他手和主唱是感qíng很好的男女朋友?”女记者好像忽然抓到救命稻糙。
图图没有犹豫,笑嘻嘻搂一搂我说:“是。”
女记者很兴奋:“能不能谈谈你们的恋爱经历?”
图图很慡快:“没问题!”
然后就基本没我们三个什么事了。
那一期的杂志她有寄给我们一本,关于“十二夜”的那一篇,几乎是做成了图图的专访,而我当然需要在里面充当一下背景色,抱着吉他摆几个忧郁的POSE,名字叫做“女主唱的男朋友”。
而怪shòu和张沐尔,简直连当背景色的机会都没有,只被寥寥几笔带过,叫做“乐队的其他两个成员”。
那个白痴女记者甚至给她的文章取了这样一个题目:一段用音乐注解的爱qíng。
虽然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曾经明确地提出对这篇报道有什么期待,不过可以肯定,张沐尔和怪shòu都有些失望。
“我们还是没有出名。”张沐尔有天感叹。
图图敏感地看了他一眼,怪shòu咳嗽了一声,张沐尔也就嘻嘻哈哈地岔开了话题。
那天晚上我送图图回家的时候,她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毕竟那个白痴女记者又不是她找来的。
“林南一,你说,我是不是特爱出风头?”她问我。
我只好温和地回答:“爱出风头又不是什么错。”
她跳起来:“那你的意思就是是咯?”
“你不要无理取闹。”我沉声说。
“无理取闹?”她的音调走高,“林南一你说我无理取闹?”她狠狠地推我一把,“那好,我现在要回家,你给我站在这儿别动,不然,我就无理取闹一回给你看,你信不信?”
说完她转身跑了,飞快地消失在黑夜里。
我没有去追。居然。
第二章林南一和图图(3)
第二天,图图没有来参加合练。
接下来的两天,也没有。
我甚至怀疑我再次把她弄丢了。不过怪shòu和张沐尔分别给她打过电话,她倒是接了,气哼哼,说某个人不跟她道歉她就不来。
“不来就不来。”我也生气,“还反了不成?”
张沐尔自责地说:“都怪我。”
“怪你什么?”怪shòu瞪他。
“怪我想出名想疯了。”张沐尔就差没有抱头大哭。
怪shòu看看他,又看看我,终于试探xing地问了一声:“要不,某人就去道个歉?”
“休想。”我自尊心严重受伤,“她重要还是我重要?”
“怎么搞得跟个娘儿们似的。”怪shòu咧嘴笑。
“可她是主唱啊!”张沐尔不打自招地说。
那天我们的合练糙糙结束。我背着吉他回宿舍,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打电话给图图,可是终于没有。其实我并没有生她的气,我怎么会生她的气呢?我之所以不联络她,是为了一个我说不出口的理由。
我想看看,在她的心里,我到底有多重要。
或者,她是不是像我爱她一样地爱着我?
这样的念头真像怪shòu说的,像个“娘儿们”一样可笑。
没有图图的一小时也会变得空旷,我去食堂吃饭,去澡堂洗澡,汲着一双拖鞋躺在chuáng上吸烟,结果吸着吸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场小型火灾。
我手忙脚乱地把chuáng单从chuáng上拽下来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图图。
她好像在做一个很重大的决定,跟我打电话的声音居然有些严肃:“林南一,你现在在哪里?”
“我马上去找你!”我没自尊地把chuáng单扔到地上踩了几脚,像装了发条一样奔出了宿舍。
从职高的北门到西门,穿过那一片混乱的居民区,好像用了一辈子的时间。
我敲门,图图穿着木屐嗒嗒嗒嗒跑过来,一见我,先愣了几秒,接着就抱住了我的脖子。
“死林南一臭林南死林豆浆坏林豆浆!”她哽咽着大喊,“这两天你死了吗?怎么连电话都没有?”
我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她的眼泪很快浸透了我的T恤,在我的胸口引起一阵温热的感觉。
“图图,”我抚着她的头发,“别哭了,别哭了啊?我今后再也不这样了我保证!”
她哭得更大声。
我的心快要被她的哭声揉碎,只能更紧地抱着她:“图图,你听着,我发誓,不管你今后再生气,再不理我,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再这样让你难过,我一定每天给你打三个,不,三十个三百个电话让你骂我,直到你消气为止,好不好?”
她泪眼朦胧地看了我一阵,最后点头说:“好。”
我心疼地擦gān她的眼泪。
“其实我有事跟你商量。”图图深呼吸了几下,终于能够正常地说话。然后,她关上门。
“什么事?”
她扔给我几张A4纸。
“他们看了那本杂志上的报道……”她有些艰难地说。“我今天接到这个。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几张纸是一个唱片公司的合约。说合约,其实不太jīng确,那其实只是一份糙拟的邀请函,那家还算有实力的唱片公司表示了对图图的看好,并且表示,如果图图愿意签约他们公司,他们会安排她参加一个电视选秀活动,并且保证她能进入前十,然后送她去台湾学跳舞,甚至可以给她造一个全新的身世,最后,请金牌制做人为她打造专辑,铁定一pào而红。
“怎么办?”图图问我。
我犹豫:“看上去还不错。”
“你倒是给个准话啊!”她发急。
“你不是一直想当明星?”我仍然含糊其辞。“这是个好机会。如果我是你……我不会错过。”
“什么叫‘如果你是我’?”图图有些困惑,“你搞明白没有?”
“什么?”
“他们只想签我一个人!”她冲我喊,“没有十二夜,没有怪shòu和木耳,也没有你!”
“我知道。”我尽量冷静,“可是图图,这个对你很重要……我想,你应该自己拿主意。”
“我自己拿主意?”图图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
她的眼神让我心痛,但我仍然肯定地点点头。
图图伸手捂住脸,无力地往chuáng上一靠。很久很久,她没有说话,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迟缓,透着伤心:“林南一,你知不知道,这一整天我想了多少事qíng?你知不知道,自己做决定,对我来说多么不容易?”
“可是图图……”
“林南一,”她打断我,“你能……你能回去吗?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我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想过所有的可能xing。我甚至想过,应该冲回去,告诉图图,我多么不希望她走,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做一个小乐队,享受着小幸福,让唱片公司见鬼去!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图图有她自己的梦想,有她自己的未来。她是一个那么美好的女孩,配得上享受最美好的生活。
如果因为我,让她作出日后会后悔的决定,我更会后悔一辈子。
第二天,我无jīng打采背着吉他去找怪shòu和张沐尔。
图图已经在那里,低声和张沐尔说着什么,看见我到,居然紧张得站起来。
“嗨林南一!”她怪怪地跟我打了个招呼,眼睛底下两个大大的黑圈。
我沉默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合练很快开始。
那天我的状态特别奇怪,总是错音。连练过很多次的曲子也错得一塌糊涂,张沐尔用眼神杀我很多次,怪shòu终于发火:“谁不用心排练就给老子滚出去!”
我背起吉他就走。
“林南一!林南一!”图图追出来,在背后喊我。
我停下打量她,不知为何内心茫然。
“林南一!”她看自己的脚尖,“我没有接受他们的邀请。”
“哦。”我说,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林南一,我想让你明白。”她搓着衣角,“虽然,我很想当明星,因为那样就会有很多很多的钱……可是,我……我知道对我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我想和你,想和你们在一起。”
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一句已经足够。
图图仍是不敢看我,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是怕羞的孩子,袒露内心让我们窘迫不安。
我轻轻地拥抱了图图,她瘦瘦的胳膊也轻轻地搂着我的背,那一天出奇地云淡风清,我们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要道,有人轻轻议论:“这不是那个乐队的吗?”我们管也不管,听凭全世界为我们驻足。
那是人类历史上最最明亮和甜蜜的一天。
那是再也不能重来的、飞扬跋扈的、最好的爱qíng。
半年后,我和怪shòu、张沐尔相继从学校毕业。怪shòu进了我们大学的医务室,我进了一家中学,教音乐。怪shòu没有考公务员也没有找工作,每天无所事事地混居然还买了一辆车——看来他比我们想象的还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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