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像我一样_饶雪漫【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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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重点中学能给音乐老师一条活路就不错了。”我安慰她,“也许下次就有奖金的。”

  “其实你为什么要去学校?不是有家网络公司要你吗?”

  “这是我所能从事的和音乐最接近的职业。”

  黑暗里图图低声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你真傻。我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傻小子?”

  我假装生气:“那你可以换啊。你觉得怪shòu怎么样?”

  她轻轻打了我一下:“别瞎说。”然后她就睡着了,她睡觉非常非常安静,不打呼也不磨牙,像只小猫一样惹人怜爱。我怕把她惊醒,很久都不敢换个姿势,胳膊渐渐酸麻。我始终没有告诉图图,那一晚我其实失眠,生平第一次我居然会为自己的固执而沮丧,我恨自己是一个这样的傻小子,如果我更多向这个世界妥协,是不是能给图图更幸福的生活?

  一个晚上我没能想出答案。也许永远不会有答案。

  “十二夜”的排练仍在继续,但坚持已经慢慢变得艰难。没有了演出,没有了钱,连买个效果器都小心翼翼。我的学生吉他音色只是勉qiáng能听,一直想买一把新的——当然我的梦想只是一把Vowinkel的中等价位吉他,两万块,但是如果不行的话,去上海的蓝衫吉他定制工坊定一把5000块的我也满意了。张沐尔在A大医务室的工作薪资微薄,对他的老爷鼓越来越漫不经心,慢慢开始迟到早退,借口请假。

  怪shòu总是说:“等我想办法。”他的办法是不断地自己垫钱,这根本就不是长远的办法,天晓得能撑到什么时候。

  当怪shòu终于想到办法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卖了自己的车。

  他要自己开一间酒吧,名字就叫“十二夜”。这个想法让他变得很兴奋,他不断在酒吧一条街转悠,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店面,卖车的钱,正好付了转让费和半年租金。

  “今后咱们就能固定在那演出了,会有固定观众,会有名气,”他显得很兴奋,“面包会有,牛奶也会有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要多少钱,我们有钱出钱没钱出力。”

  张沐尔有点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没钱也没力怎么办?”他嘟囔。

  怪shòu很快反应:“你小子说什么呢?”

  张沐尔耸肩:“我是说,反正是个死,挣扎有用么?”

  “你说什么?”怪shòu怀疑自己听错的样子。“张沐尔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张沐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你喜欢玩,你折腾得起,我们这些折腾不起的人,恕不奉陪!”

  “你……”怪shòu气得失语,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小子有病!”

  “我有病?”张沐尔看来今天成心闹事,“你有钱,”指指我,“他有女朋友,我有病,正好!”

  图图打圆场:“也许木耳今天是真的病了……”

  张沐尔把鼓槌往地上一砸:“你才病了!”

  我当然护着图图:“你小子不要撑杆子上脸啊!”

  张沐尔还没来得及回击我,怪shòu就一声怒吼:“今天没法练了!”他生气得把自己最心爱的Warwick贝斯一摔:“都给老子滚!滚!”

  事已至此赖着也没用,我横了张沐尔一眼,气哼哼拉着图图出了门。

  第三章消失(2)

  她什么也没带走。她的衣服挂在柜子里,鞋整整齐齐地摆在鞋架上,每一双都刷得很gān净。浴室里她的洗面奶面霜排得挤挤挨挨,很多都只用了一半。屋子的每一个细节都真切记录着她存在的痕迹,而她只是,不见了。

  她的手机就放在枕头下,上面还拴着我送她的粉红色hellokitty手机链。我每天打三次三十次三百次,也只能听到同样的一首彩铃,她最爱的歌《心动》,林晓培冷色调的声音怅然地重复:“啊,如果不能够永远都在一起……”

  我曾经以为,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在她走后,曾经有一次我重看《心动》这电影。浩君把戒指放在水杯里,对小柔说:“如果接受,就喝掉它。”

  小柔的回答是把戒指捞起来戴在手指上。这是一次拒绝。

  再高贵,再温柔,也还是拒绝。

  也许,离开就是图图的拒绝。对我的拒绝。

  刚开始,我不是没想过,她可能出了意外。

  她可能因为没带证件被莫名其妙的警察扣留,可能被一个陌生亲戚带离这个城市,也可能被一些。总之以上所有的可能她都来不及通知我,因为,她凑巧没带手机,凑巧而已。

  最平庸的可能是她在街的拐角遭遇车祸。

  最坏的可能是,那些她曾惹过的流氓又盯上了她,这一次的报复,却不像一次酒吧寻衅那么简单。

  是的,我想过所有这些可能。直到我打开她的抽屉,打开她平时装证件和重要票据的小包,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那两万块钱也没在,也好,她带走钱,我至少放心些。

  我去她的学校找过她。这一次,是直接去的教务处,出示我的身份证工作证,告诉人家她是我一个孤儿学生的唯一亲人,她的手机换了号而我有急事跟她联系——总之我必须找到她。

  “名字?”教务处管理名单的老太太从老花眼镜的上方看着我,面目和善。

  她的真名叫刘思真。这个名字,她并没有刻意告诉我,是我帮她办理小区出入证的时候,从身份证上看到的。那时候小区保卫科的人询问我们:“关系?”她笑吟吟地回答“未婚妻”,再看着我一阵大笑,那时候我们是相信,我们会结婚,会有小孩,会快快乐乐一起过一辈子。

  “班级?”老太太取出花名册。

  “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2000级会计。”

  她把脸埋进花名册,一行一行看下来,像检查自己的指甲那么仔细。

  然后她摇着头遗憾地对我说:“没有。”

  我失望的神qíng无法掩饰,她一定也看出来,或许她认为我是好人,在我就要告辞离开的那刻,她叫住我:“我可以帮你查一查当年所有的学生。”

  我谢谢她以后,她就又带着与人为善的快活神qíng把脸埋进花名册。

  “找到了!在这里。”她终于抬起头,跟我指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区域。

  上面写着,刘思真,财务管理,二班。

  原来她念的是财务管理。

  “那么财务二班的教室在哪?”我尽量彬彬有礼。

  “等等,”老太太的脸上忽然流露出诧异的神气。“你真的要找她?”

  “当然。”

  “一年前,她就已经退学了。”她把花名册一合,几乎是难过地看着我。

  退学了。

  那天我独自呆在家,我是说,没有了图图的这间房子,我仍暂时把它称作“家”,一个人默默开了很多瓶啤酒。不知道从多少天以前开始,她整理证件,准备后路,消灭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有计划地一步步从我的生活中退出,而这一切,我却始终毫不知qíng?

  一年前,就退学?

  我到底了解她多少?难道我们真的可以甜甜蜜蜜地生活在一起,实际上,却如两个路人般陌生?

  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我正寻找的刘思真,并不是我要找寻的图图。我爱的图图已经死了,或许她用“刘思真”这个名字生活在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而那,已经完全地和我无关。

  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就很安定,甚至还有一点快乐地想,既然图图都已经死了那我还活着做什么,就让我和她一起死了吧,死了吧。

  我选择的死法是喝酒喝死。

  我没有死成的原因是,在我无故缺课一周,无数的电话拒听之后,张沐尔和怪shòu合伙踹开了我的门。

  “你怎么还没死?”张沐尔冲进来的第一句话就问。

  “快了,快了。”我谦逊地回答,一边伸出手去抓酒瓶。

  怪shòu冷静地把啤酒抢过去:“阿南,你不能再喝。”

  为什么?我嘿嘿笑起来,为什么?我和他抢着啤酒瓶,我敢肯定我虽然有一点点醉但行动仍十分敏捷,力气也狂大,怪shòu争不过一撒手,我握着酒瓶噌噌噌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兜起酒瓶,又往喉咙里一阵猛灌。

  “够了!”张沐尔站在屋子中央,石破天惊地大喝了一声,“林南一,你可以现在就去死!”我模模糊糊地看着他,他气势汹汹挨近我,使劲把我往窗口拖,“为了个女人,你搞成这个样子,啊?你要死,”他使劲把我往窗外推,“你可以直接从这里跳下去,你为什么不跳?”

  那一刻我的半个身子探在窗外,有种错觉可以听到轻柔的风声。然后我看见图图曾经走过的小径,图图坐过的长椅,图图曾经在上面欢笑的秋千。

  我知道我为什么不跳。

  我不想活了,可是也不能死。老天知道,哪怕图图回来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机率,我也必须为此等待。

  一年。十年。一辈子。

  第四章忽然之间(1)

  图图走了。

  我用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那些日子我差不多是一事无成,学校的事qíng对付着,乐队的事qíng也没参与,张沐尔和怪shòu也没来找过我,他们都是好兄弟,知道在这种时候,我更想一个人呆着。怪shòu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问我是否还愿意乐队照常排练,他的口气有些犹豫,我知道他其实也很为难,于是用最慡快的口气回答他:“不,当然不。”

  “那好。”他在那边沉默了一阵,好像有些如释重负。

  日子过得很慢,然而终究过去。季节轮转,见证过图图对我告别的那棵树,先是落叶,后又爆出星星点点的浅绿。它的生命迅速更新,过去不复存在,而我却不能。

  因为图图依然杳无音信。

  我独自回家,独自吃饭,用肥皂剧打发大把的时间,我的房间角落堆着无数的外卖饭盒,我的脏衣服都堆在沙发上,直到有天我没有gān净衣服可换,就穿回三个礼拜以前穿过的牛仔裤。

  我只是按照以前的生活惯xing把自己拼凑了起来,我会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记得吃饭呼吸,虽然外貌一般无二,我却已不是以前的林南一。我再也不碰吉它,我的世界里也再也没有音乐,没有歌声,如果听到女歌手唱歌,我的心就会慢慢地碎掉,碎成片片,飞到空气里,再也找不到去向,整个人成为一个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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