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侯拿出手机,给颜晓晨看照片,“这些都是除夕夜你给我打电话时,我拍下来的。”沈侯指着照片上的烟花,“我当时正好在阳台上,烟花就好像在我身边和头顶绽放,可惜手机拍的照片不清楚,当时,真的很好看!”“原来当时你让我等一下,就是在拍照。”颜晓晨一张张照片看过去,心中洋溢着感动。那一刻,沈侯是想和她分享美丽的吧!
烟花的照片看完了,紧接着一张是沈侯家人的照片,颜晓晨没敢细看,把手机还给了沈侯。
沈侯却没在意,指着照片对颜晓晨说:“这是我爸,这是我妈,这是我姑姑……”竟然翻着照片把家里人都给颜晓晨介绍了一遍。
还真是个大家庭,难怪那么热闹。颜晓晨问:“你的名字为什么是‘侯’这个单字?有特别的含义吗?”
“我爸爸姓沈,妈妈姓侯,两个姓合在一起就叫沈侯了。”
颜晓晨问:“你堂弟沈林不会是因为妈妈姓林吧?”
沈侯伸出大拇指,表示她完全猜对了。
颜晓晨笑着摇头,“你们家的人也真够懒的!”
沈侯笑着说:“主要是因为我大伯给堂姐就这么起的名字,用了我大伯母的姓做名,叫沈周。我妈很喜欢,依样画了葫芦,叔叔婶婶他们就也都这么起名了。”
“如果生了两个孩子怎么办?你亲戚家有生两个小孩的吗?”
“有啊!沈林就还有个妹妹。”
“那叫什么?”
“沈爱林。”
颜晓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算是彻底明白了,沈家的女人都很有话语权。
沈侯问:“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你猜!”
“不会是那种很没创意的吧?你出生在清晨?”
“对了!本来是打算叫颜晨,可报户口时,办事的阿姨说两个字的名字重名太多,让想个三个字的名字。我刚出生时,很瘦小,小名叫小小,大小的小,爸爸说那就叫小晨,妈妈说叫晓晨,所以就叫了晓晨。”
“小小?”沈侯嘀咕,“这小名很可爱。”
颜晓晨有些恍惚,没有说话。
“对了,有个东西给你,别待会儿走时忘记了。”沈侯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普通的纸盒子,放在颜晓晨面前。
颜晓晨打开,发现是一个褐色的棋盘格钱包,肯定是沈侯发现她没有钱包,卡和钱总是塞在兜里。快要工作了,她的确需要一个像样的钱包,“谢谢。”
颜晓晨从包里拿出一个彩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沈侯。
“给我的新年礼物?”沈侯笑嘻嘻地接过。
彩纸是旧的,软塌塌的,还有些返cháo,里面包着的是一个木雕的孙悟空,看着也不像新的,而且雕工很粗糙,摆在地摊上,他绝对不会买。沈侯哭笑不得,“你从哪里买的这东西?”
颜晓晨凝视着木雕,微笑着说:“我自己雕的。”
沈侯的表qíng立即变了,“你自己雕的?”虽然雕工很粗糙,可要雕出一只孙悟空,绝不容易。
“我爸爸是个木匠,没读过多少书,但他很心灵手巧。小时候,我们家很穷,买不起玩具,我的很多玩具都是爸爸做的。当时,我和爸爸一起雕了一整套《西游记》里的人物,大大小小有十几个,不过,我没好好珍惜,都丢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孙悟空。”
这是颜晓晨第一次在他面前谈论家里的事,沈侯心里涌动着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是怜惜还是开心,他宽慰颜晓晨,“大家小时候都这样,丢三落四的,寒假有空时,你可以和你爸再雕几个。”
颜晓晨轻声说:“我爸爸已经死了。”
沈侯愣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颜晓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颜晓晨冲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沈侯拿着木雕孙悟空,有点难以相信地问:“你真的要把它送给我?”
颜晓晨点点头,笑眯眯地说:“没时间专门去给你买礼物,就用它充数了,猴哥!”
一件东西的好与坏,全在于看待这个东西的人赋予了它什么意义,沈侯摩挲着手里的木雕孙悟空,只觉拿着的是一件稀世珍宝,他对颜晓晨说:“这是今年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一定会好好收着,谢谢。”
颜晓晨看出他是真喜欢,心里也透出欢喜来。
两人唧唧哝哝,又消磨了一个小时,沈林打电话过来,提醒沈侯该出发了。颜晓晨怕天黑后开车不安全,也催促着说:“你赶紧回去吧!”
沈侯和颜晓晨走出麦当劳,沈侯说:“我们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坐公车回去,很方便的。”
沈侯依依不舍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再在家里住一周。”
“那很快了……我们学校见!”
“嗯,好!”
沈侯上了车,沈林朝颜晓晨笑挥挥手,开着车走了。
颜晓晨朝着公车站走去,一路上都咧着嘴在笑。
她一边等公车,一边给沈侯发短信,“今天很开心,谢谢你来看我!”
沈侯接到短信,也咧着嘴笑,回复:“我也很开心,谢谢你的宝贵礼物!”
颜晓晨回到家里,妈妈正在换衣服,准备出门去打麻将。母女俩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可一个活在白天,一个活在黑夜,几乎没有机会说话。颜晓晨把chuáng单被褥收起来,抱回卧室。视线扫过屋子,觉得有点不对,她记得很清楚,她今天早上刚收拾过屋子,每样东西都放得很整齐,现在却有点零乱了。
她把被褥放到chuáng上,纳闷地看了一圈屋子,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打开衣柜,拿出那本FractalsandScalinginFinance翻了几下,一个信封露出,她打开信封,里面空空的,她藏在里面的一千块钱全不见了。
这家里只有另一个人能进她的屋子,颜晓晨不愿相信是妈妈偷了她的钱,可事实就摆在眼前。颜晓晨冲到楼下,看到妈妈正拉开院门,向外走。“妈妈!”颜晓晨大叫,妈妈却恍若没有听闻。
颜晓晨几步赶上前,拖住了妈妈,尽力克制着怒气,平静地问:“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钱?”
没想到妈妈像个炸药包,狠狠摔开了颜晓晨的手,用长长的指甲戳着颜晓晨的脸,bào跳如雷地吼着骂:“你个神经病、讨债鬼!那是老娘的家,老娘在自己家里拿钱,算偷吗?你有胆子再说一遍!看老娘今天不打死你!”
颜晓晨一边躲避妈妈的指头,一边说:“好,算我说错了!你只是拿了衣柜里的钱!我昨天刚给了你五百,现在可以再给你五百,你把剩下的钱还我,我回学校坐车、吃饭都要用钱!”
妈妈嗤笑,“我已经全部用来还赌债了,你想要,就去找那些人要吧!看看他们是认识你个死丫头,还是认识人民币!”
“你白天还没出过门,钱一定还在你身上!妈妈,求求你,把钱还给我一点,要不然我回学校没有办法生活!”
妈妈讥嘲地说:“没有办法活?那就别上学了!去市里的发廊做洗头妹,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呢!”
颜晓晨苦苦哀求,“妈妈,求求你,我真的只剩下这些钱了!”妈妈冷漠地哼了一声,转身就想走。
颜晓晨忙拉住了她,“我只要五百,要不三百?你还我三百就行!”
妈妈推了她几下,都没有推开,突然火冒三丈,甩着手里的包,劈头盖脸地抽向颜晓晨,“你个讨债鬼!老娘打个麻将都不得安生!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不要再回来了?打死你个讨债鬼,打死你个讨债鬼……”
妈妈的手提包虽然是低廉的人造皮革,可抽打在身上,疼痛丝毫不比牛皮的皮带少。颜晓晨松开了手,双手护着头,瑟缩在墙角。
妈妈喘着粗气,又抽了她几下才悻悻地收了手,她恶狠狠地说:“赶紧滚回上海,省得老娘看到你心烦!”说完,背好包,扬长而去。
听到母女俩的争吵声,邻居都在探头探脑地张望,这会儿看颜妈妈走了,有个邻居走了过来,关心地问颜晓晨:“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颜晓晨竟然挤了个笑出来,摇摇头。
回到自己的屋子,确定没人能看见了,颜晓晨终于无法再控制,身子簌簌直颤,五脏六腑里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让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炙烤死,却又不能真正解脱地死掉,只是停在了那个濒死前最痛苦的时刻。颜晓晨qiángbī着自己镇定,捡起地上的书和信封,放回衣柜里,但无论她如何克制,身子依然在抖。也许号啕大哭地发泄出来,能好一点,可她的泪腺似乎已经枯竭,一点都哭不出来。
颜晓晨抖着手关上了衣柜。老式的大衣柜,两扇柜门上镶着镜子,清晰地映照出颜晓晨现在的样子,马尾半散,头发蓬乱,脸上和衣服上蹭了不少黑色的墙灰,脖子上大概被包抽到了,红肿起一块。
颜晓晨盯着镜中的自己,厌恶地想,也许她真的应该像妈妈咒骂的一样死了!她忍不住一拳砸向镜子中的自己,早已陈旧脆弱的镜子立即碎裂开,颜晓晨的手也见了血,她却毫无所觉,又是一拳砸了上去,玻璃刺破了她的手,十指连心,尖锐的疼痛从手指传递到心脏,ròu体的痛苦缓解了心灵的痛苦,她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了。
颜晓晨凝视着碎裂的镜子里的自己,血从镜子上流过,就好像血从“脸上”缓缓流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竟然用流血的手,给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下画了两行眼泪。
苍白的脸、血红的泪,她冲镜中的自己疲惫地笑了笑,额头贴在镜子上,闭上了眼睛。
等心qíng完全平复后,颜晓晨开始收拾残局。
用半瓶已经过期的酒jīng清洗gān净伤口,再洒上云南白药,等血止住后,用纱布缠好。
用没受伤的一只手把屋子打扫了,颜晓晨坐在chuáng边开始清点自己还剩下的财产。
幸亏今天出门去见沈侯时,特意多带了点钱,可为了赶时间,打的就花了八十,回来时坐公车倒是只花了五块钱,这两天采购食物杂物花了两百多,程致远借给她的两千块竟然只剩下一百多块,连回上海的车票钱都不够。不是没有亲戚,可是这些年,因为妈妈搓麻将赌博的嗜好,所有亲戚都和她们断绝了关系,连chūn节都不再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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