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军只笑不答,过了一会才说:“目前还没有女朋友。”
“同学,听我一句劝,别一棵树上吊死,亏你还是学计算机的,不知道重要文件要备份啊?”
杨军好整以暇地问:“同学,那你呢?有男朋友了没?”
罗琦琦悻悻地说:“目前也还没有。”
杨军高声大笑:“林依然已经结婚了,孩子都快一岁了,是个女孩,特像她,完全就是一个小依然。”
“那可太好了,我批准她可以携带家眷出席我们的三角关系宴。”
“好嘛!反正不是你付钱。对了,你这次回国都想做什么?想过回故乡吗?”
“主要是陪陪爸妈,别的还没想好。”
“唉!你这是刚回来,还满怀着革命主义的làng漫qíng怀,等你和父母在一个屋檐底下住上两周,你就知道阶级敌人的滋味了,我已经总结过我和爸妈的关系,绝对的远香近臭。”
罗琦琦光笑,不说话。
杨军说:“我先挂电话了,我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发到你的邮箱里了,有什么事,你随时找我。我们是一块长大的朋友,你若和我客气,我会生气。”
“我明白。”
“把电话给你妈,我给阿姨问个好。”
罗琦琦把电话递给了妈妈,听到妈妈愉快的笑声,重复着说:“哦,还没女朋友呢?”
罗琦琦摇头笑笑,继续去刷牙洗脸。
在家里连续住了两个星期后,罗琦琦开始明白杨军的理论。
她和爸妈倒还没有沦落成阶级敌人,不过明显不如刚回来时受到重视了。妈妈又开始去公园跳舞,爸爸常常跑去找棋友,都不再抓着她问东问西。
罗瑗瑗倒还仗义,依旧尽量抽时间出来陪姐姐,可是估计也到最后的忍耐期限了:“姐,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罗琦琦笑:“下个周我就离开西安。”
“去北京?”
“不是,先回趟我们长大的地方,再去北京见同学,然后回旧金山。”
一个周后,罗琦琦圆满完成了探亲任务,在爸爸妈妈妹妹的欢送下离开西安。
经过两小时的飞行,罗琦琦到达了她的目的地。
一走出机场,热làng就扑面而来,比西安至少高了2℃。风很大,头发被chuī得乱飞,罗琦琦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左右看着,和周围的旅游观光客一样,一点看不出来她曾在这个城市生活过十年。
坐在计程车上,罗琦琦看着车窗外,神qíng很恍惚,道路两侧的变化真的太大了,她寻找不到似曾相识的亲切。
计程车司机问她:“小姐来旅游吗?对什么景点感兴趣?”
“不是。”顿了一顿,她又说:“我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的。”
司机本来想推销旅游包车业务,没想到看走了眼,碰到本地人,笑着说:“看你这样子好久没回来过了吧?”
“十年。”
“哎呦!那可真够久的!”
“是啊!”是很久。
到宾馆时,天色已黑。
罗琦琦洗完澡后,躺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回到这座城市,她一路上都有些恍惚,还有隐隐的亢奋。
既然睡不着,就索xing爬了起来,站到露台上,眺望城市的迷离灯火,却看不清楚哪一抹灯火是她的家。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这个地方依旧牵扯着她的心。
心理学大师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所有的行为都受童年经历的影响,所以,一切的因果都要追溯到生命最开始的地方……Chapter2青chūn在哪里?
每个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犹如一块幕布。
勇敢、冲动、懦弱、好奇、渴望、困惑、伤心、失望、思索……所有属于青chūn的绚丽色彩都在那黑白分明的幕布中上演。
当它在缤纷地演奏时,我们却懵懂无知,即使它近在我们的眼睛里。
正因为它太近了,近在我们的眼睛里,所以,我们无法看到。
唯有当它逐渐远离时,我们才能看清它。看清楚那一切也许jīng彩、也许不jīng彩故事背后的因果得失,可是,一切已经是定格后的胶片,无论我们是微笑、还是落泪,都只能遥遥站在时光这头,静看着时光那头荧幕上的聚与散、得与失。
这就是青chūn,唯有它离开后,我们才能看清楚。
回忆的开始我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家庭条件不富也不穷,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也不低。在我五岁之前的记忆中,关于他们的画面很少,因为在小我一岁零五个月的妹妹罗瑗瑗出生后,父母将我送到了外公身边。
在外公那里,我很幸福快乐,集万千宠爱于一生,是一个典型地泡在“蜜罐子”里的孩子。
外公是当地最好的土木工程师,画圆圈可以不用圆规,写得一手非常漂亮的蝇头小楷,晚年时喜读金庸,至今家里仍有他手抄的《倚天屠龙记》,装订成册,如一本本jīng美的古书。他出身富足,家里是大橘园主。
因为他的出身,在那个年代,他没少经历风làng,可不管什么磨难,他都淡然对之,唯一让他不能淡然的就是他和外婆的离婚。离婚后,外婆带着母亲远走他乡,嫁给了另一个男子,这个男子对我的母亲很刻薄,母亲的童年和少年堪称不幸。等我母亲再见我外公时,已经是二十多年后,母亲初见他时,怎么都叫不出“爸爸”二字,早已不因物喜、不以己悲的外公老泪纵横。
提出离婚的是外婆,错不在外公,可外公对我的母亲依旧很愧疚,再加上我是他身边唯一的孙子辈,他对我的溺爱达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根据我二姨妈的回忆,我小时候又臭美又嚣张又贪小便宜,她给我买了一双小皮鞋,早上服侍我穿鞋,我坚决不肯穿,嫌弃皮鞋不够亮,无论她如何劝都没有用,她只能早饭都不吃地帮我擦皮鞋,她抱怨了两句,我立即去找外公告状,坚决要求打她屁股,外公真的就拿报纸拍了二姨妈两下。还有,家里无论任何人照相,都不能漏掉我,如果不把我纳入相机,那谁都别想照,连二姨妈的同事照合影,我都要掺和一脚,所以,虽然那个年代,照相还是一件挺严肃认真稀罕的事qíng,可我五岁前的相片多得看都看不过来,常常是一堆大人中间夹着个小不点,人家哭笑不得,我得意洋洋。
那些人神公愤的记忆都来自于二姨妈的讲述,我是一点都不记得。在我的记忆中,我只记得外公带我去钓鱼,我不喜欢他抱,要自己走,他就跟在我身旁,短短的路,我一会要采花,一会要捉蚂蚱,走一两个小时都很正常,外公就一直陪着我;外公给我买酒心巧克力,只因为我爱吃,他不介意人家说小孩不该吃醉;我把墨汁糊到他收藏的古书上,二姨妈看得都心疼,他只哈哈一笑;清晨时分,他教我诵“chūn眠不觉晓”;傍晚时分,他抱着我,坐在摇椅里,对着晚霞摇阿摇。
在外公的宠溺下,我嚣张恣意地快乐着。
五岁的时候,因为要上小学了,父母将我接回自己身边。记得母亲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不肯叫她“妈妈”,我只是一边吮着棒棒糖,一边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远道而来、神qíng哀伤的女子。在我的大哭大叫、连踢带踹中,母亲将我qiáng行带上火车,返回了我的“家”。
从此,我的幸福终结,苦难开始。
在外公身边,我是小公主,我拥有一切最好的东西,最丰厚的爱,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我转,可是,在父母身边,另一个小姑娘,我的妹妹才是小公主。
父母本来上班就很忙,而他们仅有的闲余时间都给了我的妹妹。妹妹一直在父母身边长大,她能言善道,会撒娇,会哄父母开心,而我是一个在很长一段时间连“爸爸”、“妈妈”都不肯叫的人。
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又都是唯我独尊地被养大的,在一起时免不了抢玩具、抢零食,我一再被父母嘱咐和警告,“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妹妹。”qiáng调要姐妹和睦,姐姐让妹妹。
在父母的“姐妹和睦、姐姐让妹妹”的教育下,最好的玩具要给妹妹,最好的食物要给妹妹,最漂亮的裙子要给妹妹,总而言之,只要她想要的、她看上的,我就要一声不吭地放弃。
在无数次的“姐姐让妹妹”之后,我开始学乖,常常是一个人躲在一边玩,不管任何东西,我都会自觉地等妹妹先挑,她不要的归我,甚至已经归我的,只要她想要,我也要随时给她。吃饭了,上饭桌,一句话不说,快速地吃饭,然后离开,他们的欢笑jiāo谈和我没有关系。
我从唧唧喳喳,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我常常思念外公,那个时候,每次痛苦孤单时,我就会想着等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坐火车时,我就回到外公身边,唯有那样,我才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有点盼头。
我记忆中最深的一副画面就是huáng昏时分,母亲在厨房忙碌,我躲在书柜的角落里翻儿童画报,父亲下班归来,打开了门,第一声就是“瑗瑗”,妹妹高叫着“爸爸”,欢快地扑上去,父亲将她抱住,高高抛起,又接住,两个人在客厅里快乐地大笑着。
我就躲在暗中,沉默地偷窥着。他们做游戏,他们讲故事,他们欢笑又欢笑,一个小时,没有任何一个人问我去了哪里。那种感觉就像我坐在宇宙洪荒的最尽头,四周漆黑一片,冰冷无比,孤单和荒凉弥漫全身。当时我也许还不明白什么是宇宙洪荒,也不明白那种让我渴望地望着外面,却又悲伤地不肯自己走出去的qíng绪是什么,但是,那个蜷缩在yīn暗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外面,渴望听父母叫一声自己名字的孩子的样子永远刻在了我的心上。
直到晚饭做好,母亲把菜全部摆好后,才想起叫我吃饭,我仍然躲在书柜、沙发、墙壁形成的死角里不出来。我又是自伤、又是自傲,在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遍遍想着,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我?迟了,已经迟了!如果再早一点,我会因为你们的呼唤,欢快幸福地冲出去,可是现在,我不想答应了!我就是不想答应了!我不稀罕!我一点都不稀罕你们!
母亲打开每个房间叫我,都没有发现我,他们询问妹妹我去了哪里,但那个笨笨的小人只会摇头,娇声说:“我在玩积木,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因为我人小,缩坐在角落里,是一个视觉盲点;他们又怎么都想不到,我竟然就在客厅,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这又是一个心理盲点,所以父母一直没有找到我,惊慌失措下再顾不上吃饭,匆匆找来隔壁的阿姨照顾妹妹,两个人穿上大衣,冲进冬夜的寒风里,开始四处寻找我,而我只是坐在客厅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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