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满楼_桐华【完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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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花满楼》作者:桐华【完结】

  G城的G音乐学院在整个东南区,乃至全国的音乐圈子中都颇有声名。它不但培养了获得“弗雷德里克?肖邦国际钢琴大奖”、“jiāo响音乐大奖”等国际知名音乐大奖的得奖者,而且现今流行乐坛中二分天下的阳光音乐的三个创始人都是毕业于G音乐学院,许多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都出自阳光音乐,从最佳电影配乐到最佳歌曲,赢得无数奖项。

   葛芬摸着刚领到的校徽,口中轻轻读了一遍“G音乐学院”,又笑起来,如同千百个刚跨入大学校门的同龄人,彩色的梦想似乎又近了一步。

   树翠绿,天湛蓝,云洁白,葛芬的眼中一切都是美丽喜人的,整个世界都温柔地等待着她的拥抱,她忍不住滑着舞步转了个圈,伸着手跳了一下,似乎可以碰到天。

   路旁有经过的男生打了个响亮的口哨,葛芬回了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不料更是惹来一片口哨声。有男生甚至唱起来:“……用一朵花开的时间,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九月的晴天闪了电……”居然是美声唱法,男中音,底气十足,连树叶都开始轻轻颤动。

   有经过的好事者不服气地用民族唱腔也唱起来,是个男高音。

   一时间,王菲的一首歌从中式唱法到西式唱腔,各种唱法云集,也算音乐学院才能有的独特风景。才华横溢的青chūn,肆无忌惮的青chūn,学艺术的人更是时时刻刻追寻着làng漫,葛芬虽早已对音乐学院的做派听闻一二,却仍看得目瞪口呆。

   越来越多的人都闻声看向葛芬,她有些不好意思,抱着书本跑起来。奔跑间,手中的校徽不小心掉到地上,滚了几滚停在马路一边,葛芬忙去拣,起身时,听到远处男生的惊叫声:“小心!”

   “快躲开!”

   她茫然地抬头看去,一辆车正从侧路上冲出,还未及觉得痛,身子已经轻轻飞了出去。

   “傻囡睡着了?”一直闭着眼睛装睡的葛芬听到推门进来的父亲压着声音问。

   “睡了。”母亲的声音极度疲惫,和葛芬清醒时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父亲哽咽难语,“医生说……因为受到剧烈撞击,导致大脑中出现血块,压迫到视神经,所以失明,只有通过手术取出已经硬化的血块,才有可能恢复视觉,可是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5%,医生让我们做好……做好心理……准备。”

   母亲抽泣着,父亲低声道:“别在这里哭,会吵醒傻囡的。”说着扶母亲出了屋子。

   葛芬紧咬着被子,眼泪奔涌而出。医生等于已经判定了她会成为瞎子。她大睁着双眼,努力地看,使劲地看,拼命地看,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黑暗。没有绿树,没有蓝天,没有白云,也不会再有梦想。生命色彩缤纷地才刚开始,却已经一片漆黑地完结。

   喝水要母亲倒,吃饭要母亲喂,穿衣要母亲服侍,就连小解都要母亲扶着她坐到马桶上。葛芬越来越沉默,一个字都不肯多说,母亲的话却越来越多。

   “傻囡,今天我们穿蓝色的外衣好不好?或者白色的?你喜欢哪一件?”

   “傻囡,口渴了就叫妈妈,妈妈给你倒,千万别再烫到自己。”

   ……

   葛芬只是点头和摇头,蓝色与白色对她已经没有分别,原来她连倒一杯水都做不到,只会烫伤自己给母亲添麻烦……

   葛芬满心恨怨地想,为什么当时没有撞死我?她第一次想到死亡,如果生活是这样的,她宁可死,让痛苦从此终结,让母亲不必整天小心翼翼地照顾她,背着她偷偷哭泣。

   今年的冬天冷得格外早,十一月底就开始不停下雨,亚热带的冬季是一场雨一场凉,几场雨过后,屋子里cháo气bī人,原本只三分的冷意,也变成十分,空调开得十足,可葛芬还是觉得冷,心中的寒意越聚越重。

   “爸爸,我想去校园里走走。”葛芬住院后第一次主动提了要求,父母以为她心qíng转好,都忙不迭地应承。

   葛芬在一栋栋楼间徘徊,仔细辨别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这是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这是在排演郭文景的歌剧《狂人日记》,还有《梁祝》……

   葛芬无限留念,却知道这一切已经与她再无缘分,“爸爸,东湖边上有一排木椅子,我刚进学校时我们在那里照了好多相片,我想去逛逛。”

   父亲扶着葛芬坐在了对湖的长椅上,“爸爸,以前我最喜欢上完一天的课后,买一个冰激凌坐在这里吃,chuī着风好舒服。”

   “傻囡,主楼那边好像有个小商店,我去给你买,你坐在这里等爸爸回来。”父亲心疼地看着女儿。

   葛芬仰头看着父亲微笑,“谢谢爸爸。”

   笑容竟是许久未见的明朗,父亲心中一酸,想着以后定要多抽时间陪囡囡出来走走。

   风从湖面chuī来,带着几许冷意,葛芬只记得这个湖面九月时的风光,林木郁郁,湖光dàng漾,景致十分秀丽,现在却已经定格成一张灰褐色的明信片,不觉得美,只觉得凄凉。

   她向湖面走去,一步,两步……从生到死究竟需要走多少步?

   “啊!对不起。”葛芬láng狈地惊叫,赶忙道歉。原来看不见时,生死之间还会撞到一个人。

   一双手扶住了葛芬yù跌倒的身体,一把温和醇厚的声音道:“没有关系。你还好吗?”

   男子的声音里满是担心,葛芬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全身颤个不停,胳膊簌簌直抖。

   “我……我很好。”

   葛芬yù推开男子的手,继续往前走,男子却没有放手,紧拽着她道:“你确定你很好?”

   葛芬使劲拽了几下,都未抽出自己的胳膊,蓦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叫道:“不,我不好,你明知故问,难道你没有看见我是个瞎子吗?我怎么好?”

   男子沉默了一瞬后道:“对不起,我没有看见。但是瞎子应该不等同于不好,瞎子也可以过得很好。”

   葛芬几声冷笑,“你是否要给我讲盲女海伦的故事,或者张海迪瘫痪的故事?我书读得不少,这些故事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全知道,人要自qiáng不息,是不是?”

   男子温和地说:“我没有打算给你讲这些故事,你现在还记得来看东湖,肯定很喜欢东湖,我只想请你安静地欣赏一会东湖此时的美景。”

   欣赏?葛芬从鼻子里发出了几声似哭非哭的声音,男子却自顾平静地说着:“你放松身体,什么chuī拂到你的脸上?风,带着冷意的风,但是不同于别处的风,它们还有一份湖水的cháo湿。”

   葛芬又是一声冷哼。

   “再用力吸吸鼻子,闻到了什么?西边是微甘jú的香气,它们正在盛放。东边……嗯……应该是枇杷的花香……”

   葛芬不禁说了句:“湖边是有一片枇杷,我们还商量着等枇杷成熟时来偷几个尝尝是否好吃。”

   男子拖着葛芬的胳膊,要她蹲下,“你摸摸地上,摸到什么?”

   “土。”葛芬抵触地回道。

   “是湿润的土,还有呢?”

   “有落叶,还有木棉荚。”

   “现在知道我们身后长着什么树了吗?”

   “木棉。”

   “虽然看不见,可我们依旧可以知道左边如今开满了微甘jú,右边是枇杷花,身后是几株木棉树,风中有湖水的cháo气,土里有雨的痕迹。”

   葛芬沉默了一会,摔开男子的手,“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还有耳朵,还有鼻子,还有触感。你听到脚步声了吗?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同,和人的相貌一样,你可以认出熟悉人的脚步声,这是我的损友的脚步声,外号叫‘西门子’。”

   葛芬判断脚步声是从男子背面传来,“你没有回头看吗?”

   “没有。”

   “老三,事qíng办完了,我们可以回去了。”西门子冷冰冰地说,对地上头挨着头蹲着的两人没有任何惊讶或好奇。

   男子温和地对葛芬说:“仔细想想你的父母,走入湖中,可以让你从地狱到天堂,你却把父母推入了地狱。”

   西门子冷着声道:“什么时候你又成知心大姐了?半个小时后还要开会。”

   男子笑道:“这就走。”又对葛芬说了句,“我想明天我不会读到东湖浮尸的报道。”

   葛芬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手里还握着一个木棉荚。想起因为自己喜欢喝木棉花瓣煲jī蛋糖水,市场上却买不到新鲜木棉花瓣,每年木棉花开时,母亲都会费工夫去收集木棉花,拿着长长的竹竿一点点敲落花瓣。母亲做的木棉花瓣煲jī蛋糖水又香又滑……

   “傻囡,蹲在地上gān什么?等久了吧?你爱吃的蛋筒冰激凌卖光了,我就又跑到你们宿舍楼附近的商店去买的。”父亲歉意地说着,一面扶葛芬起身,把蛋筒冰激凌塞到葛芬手中。

   葛芬低着头大咬了一口,口中是冷,眼中却是热,泪意盈盈。

   葛芬学着听每一个人不同的脚步,学音乐的人本就对声音很敏感,不过两天的时间,葛芬已经可以轻易辨别出父亲、母亲的脚步声。渐渐地,她连每个护士的脚步声都分辨得一清二楚。葛芬学着用心去触碰外界,她能感觉到太阳在屋中的变化,甚至能猜测出时间。

   ……

   手术前一天,葛芬又去了一趟东湖,她闻着微风送来的花香,轻轻地对着湖面说:“你还记得脾气很坏的我吗?我会活下去,还会努力活得越来越好,即使手术失败。”

  

   亚热带的初夏,已经热得人心烦意乱。骄阳高挂,空气被晒得无一丝力气,腻乎乎地贴在人身上。葛芬才走了十多分钟,背脊已经汗湿。虽然打了伞,可灰白水泥地面反she起的太阳光依旧让她眯着双眼。就在她站定,确认着门号时,花荻的身影进入眼中。

   院中虽有一架葡萄藤,身形修长的花荻却直直立在一无遮yīn处,仰头望天,表qíng陶醉,似乎他每一个毛孔都感受着阳光的炽热。

   葛芬看着他享受的表qíng,禁不住把伞移开,立即又遮了回去,阳光太刺眼。她仔细看了一眼门号,没错,是这里,但她实在不愿打扰这个男子,反正也来得有些早,于是静静立在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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