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幸好你提醒。对了小然,明天是周末,你不用上班吧?我跟你爸还有晓维要去灵安寺进香。你能一起去吗?”
周然犹疑了一下:“我明天要去X市一趟。一个校友的孩子满月,大家一起聚聚。”
“这年头小孩子满月都要折腾这么大动静哇?X市离这儿有两千公里吧?”
“他事业做得大,大家与他多少都有些业务往来。最近他手里有项目,这次是找个名目大家一起谈合作。”周然耐心地解释。
“你出远门应该早点说啊。”周妈有些失落。
“周然对我讲过,我忘记告诉你们了。”晓维替周然解围。她想起周然昨夜似乎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当时并没在意。
“我争取明晚回来。周日我会留在家里,明天就让晓维再陪陪你们吧。”
“你不和晓维一起去?”
周然看向晓维:“你想去吗?”
晓维朝婆婆笑一笑:“我不去。他们那些人聚在一起很无趣。”
“算了,我跟你爸也没什么事,你不用硬赶时间把自己弄那么累。晓维不介意就好。”
“我不介意,工作要紧。”晓维立即说。
晓维与周然一前一后进卧室,为了洗澡顺序先谦让一番,最终晓维以洗得慢不愿赶时间为由说服周然优先。
周然只用了五分钟就出来了,而晓维进浴室后便怀着一颗小人之心落了锁。她在里面洗泡泡浴,磨蹭了很久才出去,她满心以为周然已经睡了。
但晓维料错了。周然正倚着chuáng头,在台灯下翻一本她放在chuáng头的时尚杂志。
晓维尴尬地立于原地。她如果再躺回沙发上就太矫qíng了,毕竟这两天他俩都躺在一张chuáng上,更别说以前。但是要她就这样在他身边躺下,她更不自在,那就像她在服软似的。在公婆面前给他面子是一回事,私下里是另一回事。
周然抬眼看了看她:“明天你们上山去进香,把车停在山下,从台阶走上去吧。那条路开车很危险。”
以前他们每次去那里都是周然开车。晓维虽然也有好几年驾龄了,但车技只是尚可而已。
“我会仔细地开。妈心脏不好,让她走那么多台阶更不安全。”
“明天我会早点回来。”
“你把事qíng办完了再回。唐元那边怎么可能当天放你回来?”
“你怎么知道是唐元?”
“除了他,别人也没那么大的架子能在这种时候请得动你。”晓维说。唐元是周然的师兄,据说与周然有着生死与共的革命qíng谊,如今在X市混得很牛。
“嗯。”周然应了一声。晓维很少关注他的私事,他也很少对她讲,不想她一猜即中。
“我记得唐太太生女儿时出了意外,把子宫切掉了。他又再娶了?”晓维随口问。
周然不说话了,沉默半晌,看着早涂完护肤品却仍然坐在梳妆台前的晓维:“你还不睡?”
“头发没gān。”晓维从桌上拿起梳子梳头发。她的头发差不多晾gān了,但她用力不对,头发打着卷儿纠结成一团。她在镜中看到周然的目光正投向她,越发没耐xing,用力梳下去,梳子上挂了一堆断发。
“我来吧。”当晓维专注于毁坏自己的头发时,周然悄然无声地走到她身后。他接过梳子,替她把那一团头发慢慢地解开,不太熟练,但很有耐心。
周然把梳子还给晓维,晓维腾地站起来:“谢谢,我要睡了。”她脱掉浴袍,穿着她最保守的一套细棉布睡衣睡裤,迅速地钻进被子里,仍然把背朝向周然。
周然也在她身后躺下。在黑暗中,他摸了摸晓维的睡衣后背上,那里有微微的一点cháo湿。因为晓维身上的水还没全gān就换上睡衣了。
周然从她的睡衣下摆把手伸进去,替她隔开微湿的睡衣,把手掌平放在她的后背上。
晓维一动不动。当那只温热的手滑过她的背和腋窝时,她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她的指甲掐进他手背的ròu里。晓维用另一只手裹紧了被子:“周然,我很困。晚安。”
周然把手轻轻抽回来:“晚安。”
这一夜晓维没睡好。她在梦里又回到她曾经工作过的一尘不染的实验室,实验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当她整理清洗实验器材时,耳边有有细弱的啼哭声,搅得她极度不安。她四下里寻找,从日落时分找到天黑,终于在垃圾筒里找到了哭泣声的来源。在那堆即将被处理掉的实验废料中,赫然蜷曲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晓维发着抖将他抱起,那孩子已经全身青紫,奄奄一息。
晓维在近乎窒息的紧张中醒过来。黑暗中她听到了周然的呼吸声,心里稍稍平静。她数着他的呼吸努力地再度睡去,恍恍惚惚又陷入另一个梦境。
这一次她在梦中回到小时候,穿着新裙新鞋,与父母到野外郊游。那里绿糙茵茵,遍地野花,她兴高采烈地追逐着蝴蝶一路奔跑,结果她迷路了。
无垠的旷野空无人烟,晓维喊到嗓子沙哑也没人来找她。她蜷在一棵大树下挨了一整夜。当太阳升起,她终于看见自己的父母从远处走来。小小的晓维兴奋地扑上前,而他们却面无表qíng地与她擦身而过,手中牵着别的孩子,然后,她的父母分别朝向两个方向走去。
晓维试着喊叫,但喊不出声来。她要去追他们,但她的脚仿佛被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自己的父母领着陌生的孩子远离她,将她独自一人留在旷野里。当天地间又只剩了她一个人时,她终于能哭出声来。
她不知道在梦里哭了多久。当她逃离梦境回到现实时,她正被周然抱在怀里。周然拍着她的后背,摇着她的肩:“晓维,醒一醒,你又做噩梦了。”
晓维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看一个陌生人。
“别害怕,只是个梦而已。”周然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她,伸手想替她拭去眼泪。
晓维突然挣脱他,翻身下chuáng。“我去洗脸。”她头也不回地进了洗手间。
晓维早晨一睁眼,太阳升得老高,已经九点了。昨晚她把闹钟定在七点,可她完全没听见。
她匆匆地洗漱,速速换好衣服出房门。周爸在拖地,周妈在清理冰箱。
晓维赧然地向他们道早安。她与老人约好八点出发,而她睡过头了。她还没来得及道歉,周妈已从厨房里探身出来:“晓维,你想吃jī蛋薄饼还是想吃炸馒头片?”
“妈,两片面包一盒牛奶就可以了。爸,我来吧。”晓维试着接手公公的拖地工作。
“我正好当成锻炼身体。快去吃早饭。”周爸捍卫着自己劳动的权利,把晓维直往外推。
“我定了闹钟,可我没听见。”晓维红着脸解释。
“那个呀。小然说你昨晚没睡好,想让你多睡会儿,所以他把闹钟铃音关了。寺里下午去也一样。你如果没睡够,吃点东西再去睡会儿吧。”周妈说。
“周然已经走了?”
“是呀,他六点半就出门了。”
晓维与公婆一行三人在中午时分到达灵安寺。灵安寺依山傍水,在苍松翠柏掩映下十分肃穆。
周妈不是佛教徒,但她向来敬仰全天下的大神小神,对每一尊神都拜得很虔诚。晓维小心地扶着婆婆,也随着她一路拜下来,恭恭敬敬,丝毫不敢造次。倒是那位退休后悉心阅读佛学书籍的周爸,以坚定的无神论者自居,拒不拜佛。
送子观音像前,周妈跪得格外久。晓维知道老人的心结,每回进香时见婆婆凝视着佛像无声地蠕动双唇,她心中都有难言的滋味。此时因为心中有鬼,那感觉更是五味杂陈。
“晓维,我有个朋友的朋友是中医,对妇科调理很有研究。你下次回家去她那儿看看吧。”晓维陪周妈喝斋茶时,周妈说。
“妈,其实我……”
“你别误解我的意思,孩子其实是个听天由命的事qíng,我们不qiáng求。但是你从两回那以后身子一直弱,jīng神也不好,长久拖下去不是好事。你别不信,很多西医解释不清又解决不了的事qíng,中医都有办法的。”
“谢谢妈。”晓维点头。
关于孩子这件事,她心中有愧疚。因为她的不小心,她接连失去两个胎儿,也导致了她的jīng神一度抑郁以及她与周然关系的渐渐冷却,对此老人不曾有过半句的怨言,甚至没在她面前表现出半分能刺激到她的qíng绪。后来孩子再也没有来过,晓维与周然的关系越发地疏冷,她对孩子的想法也早已由期待变作了无所谓。是生理问题也好,心理问题也好,她根本不介意了。
“晓维,你跟小然……最近……”周妈有些难以启齿地说,“是不是处得不太好?”
“没,没有啊。”林晓维回答的有点气虚。
“晓维,我喜欢你这种xing子,从第一回见到你就很喜欢。可是任何事qíng都有两面,这样的xing子固然是温和体贴,但有些时候……什么话都藏着不说,一个人在心里憋屈着,容易得病,对两个人的关系也没什么好处。你说是不是?”
“嗯。”
“小然也是这样的个xing,哪怕心里一百种想法,嘴上却不肯说一句。你俩这一点,实在是像啊。”
听到周然的名字,晓维更沉默。
“小然那孩子,是个好孩子。你别看他跟我们这么生分……可是这些年来,他嘴上不说,但时时处处都想着你爸和我,很多事qíng都做在背地里,不用我们领qíng,也不让我们知道,这个我们心里很明白。”
晓维低着头摆弄腕上的手链,听婆婆又讲:“他缺点不少,不会说贴心话,不愿顺着谁的心思去做事,冷冷淡淡。可他也一直是个负责任又很长qíng的人,遇到事qíng从不推三阻四没担当,也从来不做喜新厌旧的事qíng。小时候他跟小伙伴一起闯了祸,他一个人担,他用过的东西无论多旧了,都不让我们扔。”
“是啊,很长qíng。”晓维低声重复了一下。
她的声音太小,周妈没听清,疑惑地等她重复。
晓维笑笑:“妈,我跟周然……没什么,就是吵了几句嘴。”
周妈摸摸晓维放上桌面的手:“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有什么事说开就好了。我跟你爸当初,有几年也天天都在闹,闹到日子没法过,如果不是因为有小然,早就分了。你看,我们不也走到今天了吗?现在回头想想,当初那些破事儿都算什么呀。人生难得老来伴,你爸这个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飘阿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