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_青衫落拓【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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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又不值钱,不用省着吃。晶晶那孩子跟你一样,都最喜欢这个味道,每年我都会寄好几瓶给她。你把地址写给我,我也给你寄。”

  “不用啊,邮费太贵了,而且我也没时间自己做饭。不过我把地址写给您,您让晶晶跟我联系,我也很想她。”

  刘湾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车子驶上公路,开出一段距离,高翔瞥一眼左思安,她仍旧将那瓶糖渍桂花紧紧握在手里。

  “你跟梅姨这么多年不通音信,回来看看就走,何必又对一瓶gān桂花这么深qíng。”

  左思安苦笑一下,将瓶子收进了包内:“以我这个表现,那件事你更不可能答应我了。”

  “你明白就好。”

  她眼神黯淡,可是并没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接下来两人跟来时一样,都保持着沉默。她渐渐打起盹来,睡得并不踏实,突然会在手脚轻微抽动中醒来,迷茫打量四周,仿佛搞不清处身于什么地方,然后重新靠回椅背上,头渐渐垂向一侧,细长的颈项慢慢再度扭到一个近乎危险的角度。

  高翔发现自己眼角余光扫视过去,勾起回忆,心神无法宁定下来,只得暗叹一口气,将车停到路肩上探身从后座取了朱晓妍放在车上的一只红色颈枕,正要给她套上,却看到她头发垂到一边,露出一段雪白后颈,发丝之间隐约有纹身图案。他还未及辨认,她已经惊醒,接过来说声谢谢,他重新发动车子上路。

  到了省城,她说:“请把我送到长途客运站,我的行李寄存在那里。我自己去机场,谢谢你。”

  “我送你去取行李,再送你去机场。”

  她怔了一下,“我订的机票是晚上八点的,现在还早,我想在市区随便转转,然后再去机场。”

  “我送你。”

  “这已经不是礼貌周到了,高翔,你是怕我不经你同意就去骚扰……他,所以非要亲眼看着我上飞机离开吧。”

  高翔默认。

  她往椅背上一靠,面无表qíng地说:“如果你这么不放心的话,那就看着我好了。”

  到客运站取了行李之后,她似乎恢复了平静,彬彬有礼地说:“麻烦你把车开到中山路。”

  “那里现在是商业区,你家住的那一片宿舍楼好象已经拆迁了。”

  “我还是想去看看,”

  高翔没有再说什么,打方向盘掉头,驶往中山路,到了她说的地方,他将车停到路边,她解开安全带,看看手表,“我想一个人在附近走走,一个小时以后回这里,可以吗?”

  他没法拒绝这个近乎小心翼翼的请求,点点头,“我在前边那家咖啡馆等你。”

  高翔平时喜欢喝咖啡,还接手了老友转让的绿门咖啡馆低调经营着。路边的这家咖啡馆装修得不伦不类,咖啡味道非常一般,他只尝了一口便放弃了,叫服务员上了一杯红茶。隔壁有一桌客人在玩牌,另一桌客人在高谈阔论,实在不适合一个人静下心来消磨时间。更要命的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左思安没有回来。

  他看着时间,心qíng渐渐焦躁,又等了二十分钟,他打电话给家里:“妈,小飞在家吗?”

  “他跟同学看完电影才回来,好象心qíng不好,叫他下来吃水果,他也不肯。”

  “家里今天没客人来吧。”

  陈子惠哼了一声:“你爸上午来过,他大概能算我家客人了。”

  他苦笑,“爸爸来有什么事吗?”

  “我懒得问,他看你不在,跟小飞聊了几句,坐一会儿就走了。”

  他父母分居多年,他也无心在此时讨论他们之间古怪的关系,“妈,如果有人来敲门……”他踌躇一下,“不要放进来。”

  陈子惠狐疑地问:“谁会来?是不是生意上有什么麻烦?要不要报警?”

  “不是。”

  “你是不是在躲你的女朋友?”

  他啼笑皆非,可是知道母亲一向好奇心qiáng烈而且不好敷衍,而他又确实满怀担忧,不得不说:“别乱猜了,妈妈。左思安回来了,我怕她会去家里惊动小飞。”

  陈子惠短暂地错愕了一下,一下嚷了出来:“什么?她跑回来做什么?难道她又要……”

  “妈,小点声,镇定。”

  陈子惠马上压低声音,可是怒气丝毫不减:“你怎么不拦着她?”

  他不想再多说下去,“她今天晚上就坐飞机走,未必会去我们家。我只是怕万一……总之,让小飞今天别出门了。她如果来,你别让她进来,也别跟她多说什么,马上打我手机。”

  陈子惠的反应并不让高翔意外。他放下手机,懊恼地再度看手表,只过了几分钟而已,他意识到频繁看表,只会觉得时间过得更慢,招手叫来服务员续一杯红茶。喝到一半,终于看到左思安向咖啡馆走来,他马上结帐出来。

  “你去什么地方了?”

  “对不起,堵车了,我……”

  “不是说就在附近转转吗,这么长时间你到底去了哪儿?”

  她被他严厉的表qíng惊吓到,同时也生出了怒气,略微提高了声音,“我只是去坐了一下电车,然后原路返回。我怎么知道现在堵车堵得这么厉害?”

  她提到电车,他一下无话可说了,僵了一会儿,她先开了口,“没得到你同意,我不会去见他的。对不起,我不该去这么久,害你担心了。我们这就去机场吧,看着我离开,你就可以放心了。”

  ☆、12

  三

  6

  左思安接过登机牌,向高翔晃了一下,“不好意思,耽搁了你两天时间。我这就进安检,先去西藏,然后回美国,请放心,我不会再贸然回来了。”

  高翔看着她,突然问:“你母亲还住在波特兰吗?”

  “是啊。”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这些年你一直生活在巴尔的摩?”

  提到巴尔的摩,她回过神来,脸上闪过异样神态,但马上镇定下来,低声说:“不完全是,我转到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读书,毕业后去巴尔的摩读医学院,之后留在巴尔的摩做住院医生。”

  “你不介意我问为什么是巴尔的摩吧。”

  她犹疑一下:“巴尔的摩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是全美最好的医学院之一,我申请了,也很幸运录取了。”

  “上最好的学校,倒是很符合你母亲对你的要求。那么,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见高飞?总不会是当了医生,突然想诊断一下他的病qíng,来显示你的专业能力吧。”

  她苦笑:“不,我没有那么严重的职业病。我想看看的不止是他,还有我住过的宿舍、读过的幼儿园、小学、中学,我爸爸以前带我天天乘坐的电车,我住过的小村子,帮助过我的梅姨。”

  “以这种走马观花的方式?”

  她微微一笑,“别再指责我了。我这就走,谢谢你送我来机场。再见。”

  左思安走向安检口,高翔叫住她:“请等一下。”

  她站住,他拿出钱夹,抽出里面的照片递给她,“这是高飞刚读初二时的照片。他现在读初三,长高了好多。”

  她小心地捏着照片的一角,长久地盯着那个笑得无忧虑的男孩面孔。

  “他四岁时做的先天xing心脏病根治手术很成功,一直定期做体检复查,他不可能当职业运动员,从事高对抗高qiáng度的运动,但他的整体运动能力和各种功能基本正常。给他做检查的医生说,按照美国胸科医师学会的统计数据和先天xing心脏病手术数据库的评价标准,这种qíng况能够算预后良好。”

  她没有说话,依旧目不转睛看着手里的照片。

  “他非常聪明,是个善良、开朗的孩子,有点贪玩,喜欢打游戏、看篮球比赛,不喜欢看书,对功课马马虎虎。我和我的家人都很爱他,他早已经接受了他没有母亲这件事,我没法跟他解释你的存在,希望你放弃见他或者跟他联络的念头,让他继续不受困扰地成长。你能理解吗?”

  她点点头。

  “如果你想要,你可以留下这照片。”

  “谢谢,不用了。”她却将照片递还给了他,“你可以放心,我有十二年没见我的父亲,尽管与母亲同在美国,但大学毕业后,我差不多每年只见她一次而已。距离只是一个借口,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父亲选择了疏远我,我选择了疏远我母亲。哪怕是至亲的亲人,到了相对无话可说的时候,都会觉得不见也许更容易一些。日积月累下来,就再没有力气去试着重新亲近了。越是亲密的关系,越经不起回头弥补,就这么简单。至于这个孩子——”

  她短暂地沉默,然后清晰地说:“我不是自愿给他生命,我早就放弃了他,当然不会贸然出现他面前。对他来说,我什么也不是。这次过来,我也只是想远远看他一眼而已。看看照片,知道你把他照顾得很好,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她看向他,目光专注幽深,仿佛在收录眼睛扫到的每一个细节,然后轻声说:“再见,高翔。”转身走了。

  高翔的手机响起,他机械地接听,是陈子惠打来的,声音低而焦躁,“她走了吗?”

  他看着前方,左思安正排在安检口前长长的队伍里,一步步向前挪动。

  “走了。”

  陈子惠不放心地追问,“她还会不会再回来?”

  这个时候已经轮到左思安排到最前面,她将证件、登机牌jiāo给检查人员,突然回过头来看着高翔,好象知道他始终还停留在原处。

  她定定凝视他,他也同样看着她,时间仿佛陷于静止,不断穿行于他们视线之中的旅客虚化得如同缥缈不真切的幻影。然而这个凝固状态在短短一瞬便已经悄然无声地崩解,她回过头去,进入了安检口。

  现实世界扑天盖地重新回来,匆忙走动的人群、航班信息广播、闪动的电子屏,各种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还有话筒中陈子惠的不停呼叫,“喂,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她不会回来了。”

  目送她消失在视线里,高翔简短地说,收起了手机。

  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他意识到,她不告而别远走异国,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之久。上一次她这样跟他说再见之后,就彻底消失,时间长到让他以为他经历的将是一场漫长的、也许再不会相见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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