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_青衫落拓【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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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翔大惊,顾不得什么,走过去捡起衣服重新牢牢裹住她,她似乎还要挣扎,他按住她的肩膀,低沉着声音喝道:“别闹了。”

  她吓得身体一僵,呆呆看着她,他看着她的眼睛,“小安,这不是梦,我没法像安慰晶晶那样告诉你,什么也没发生,只管去睡。你今天可能会睡不着,明天可能还得面对同样的qíng况,短期以内,你被困在了这里。可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的眼睛里空dàngdàng的,他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在听,只能继续讲下去,“你父母之间有什么问题,他们会想办法解决。你如果伤害了自己,他们会更难过,我今天去见过你父亲……”

  他已经辞穷,而她终于回过神来,“我爸爸有没有说什么?”

  “他工作很忙,”他横下心,“他很想你,他说……等这件事过去,他会接你回去。他会希望看到你好好的。”

  她怔怔站着,仿佛努力消化着他说的话,眼泪却扑簌簌落了下来。

  “去睡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依旧没有动,他已经彻底辞穷。正在这时,外面大门一响,梅姨回来了,他qíng不自禁暗暗吁了口气,同时感到羞愧。

  梅姨走了进来,一脸疲倦,惊讶地看着这个场面,高翔正要开口解释,她却马上微微摇头示意,放下手里的药箱,接手搂住了左思安,柔声说:“小安,上chuáng吧,梅姨陪你说说话。”

  高翔退了出去,关上了厢房门,走到院中,听到梅姨镇定的声音,“小安,我经历一些事qíng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龄要大一些,可是跟你一样害怕……”

  寒风扑面chuī过,那棵大桂树繁茂的枝叶婆娑而动,高翔打了个寒噤,走出院子,掩上大门,下意识拉紧门环,似乎要与里面那样深重的恐惧、绝望和愤怒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他为这个念头感到更加愧疚。

  可是他想,梅姨可以充当安慰者,充当一个临时的母亲,而他扮演的角色甚至还是造成她现在境遇的一个环节,他确实没法帮她。他内心充满无力与罪恶感。

  墙内有隐约的啜泣声如同游丝般传来,并不真切,他不自觉地侧耳细听,除了呼啸的风声,又似乎再没有其他声音。笼罩着刘湾的寒冷冬夜仍旧寂静如常,完整得没有一丝fèng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19

  四

  山村冬天的夜晚漫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高翔辗转难眠,一直下意识留心着外面的动静,折腾了不知多久才朦胧睡着,再一睁眼睛,外面天色明亮,他一惊,连忙看时间,不过早上六点。他起chuáng一看,发现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窗外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细碎的雪花还在洒洒扬扬地飘着。

  他走出来,看到晶晶在院中努力收集不算厚的积雪,鼻尖和小手冻得通红。“高叔叔,快帮我那边挂的篮子拿下来。”

  高翔把屋檐下挂篮子递给她,她拿了铲子,起劲地把雪铲进篮子里再搬过来,他看得摇头,“你要gān什么?”

  “堆个雪人玩。”

  他失笑,“这点雪只够你堆个兔子出来的。”

  “雪要是能再下大一点就好了。小安姐姐说她读五年级的时候下过好大一场雪,她爸爸特意请假带她去公园打雪仗。”晶晶露出羡慕的表qíng,“她爸爸可真好。我爸爸从来不跟我和我哥玩。”

  “也许你爸爸只是太忙了。”

  晶晶悄声说:“我妈才忙呢,我爸一点都不忙,我哥说他就是不喜欢我们。”

  高翔苦笑,不经意一转头,看到左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正站在屋檐下,她仍旧穿着那件厚厚的长羽绒服,双手笼在衣袖内,神qíng安静,没有被晶晶高昂的兴致感染,但也丝毫完全没有头晚对着镜子处于崩溃边缘的痕迹。他们视线相遇,左思安的目光越过他,投向远方,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

  “晶晶,你妈妈呢?”

  “在做早饭。后院没人走,雪肯定多些,我去那边弄点过来。”

  这时梅姨出来了,“晶晶,别疯了,赶紧吃了早点去上学。马上要考试了,不许迟到。”

  晶晶只得悻悻地放下篮子,同时嘀咕着,“你又不让我去考清岗初中,镇上的中学随随便便都能考上,用得着紧张吗?”

  “我不能丢下这里医务室和病人不管,跟着你去清岗陪你读书照顾你啊。”

  “不用你跟过去,我可以住二叔二婶家,正好跟小超哥哥一起上学。”

  梅姨还没来得及说话,左思安先开了口,“不,别住他们家。”

  她声音尖锐而急促,几个人都惊诧地看着她。她低下头,谁也不看,声音清晰地说:“晶晶,你如果想去清岗读中学,可以申请住校,学校里面是安全的,别的地方谁叫你都别去。”

  她先走了进去。梅姨安抚地拍一下晶晶,“等你爸回来过年的时候,我再跟他商量一下你去哪里读中学。先进去吃早点吧。”

  高翔意识到,左思安大概多少知道刘冠超姐姐的事,他有些恻然,却也不愿意多想,一回头,发现梅姨眼中也有yīn影,神qíng怔忡不定。

  “梅姨,晶晶很聪明,成绩也不错,如果她想去清岗读书,是一件好事。”他补充道,“小安说得没错,学校里是安全的。”

  梅姨苦笑,“我倒不完全是担心安全。农村多少都有些重男轻女,晶晶的爸爸不会同意花钱送她去城里上学。等下个月,他和晶晶的哥哥就该回来过年了,我再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老二家也是一样的,当初他们家雅琴读书成绩也不错,老二硬是让她初中毕业去读护校,好早点出来工作。唉,那女孩子……”她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梅姨,回头我配一面镜子送过来。”

  “不用了,一面旧镜子又不值什么。小安没伤到自己就好。”

  “梅姨,小安今天看上去qíng绪平静了很多,多亏有你开导安慰她。”

  “唉,一个外人,再怎么掏心掏肺,也只是安慰罢了。可怜的孩子,被bī着在这个年龄承担这种事,太难为她了。她跟我说,她想早点去医院动手术。”

  高翔有些迟疑,“会不会太早?好象还没满八个月。”

  “我再劝劝她。”梅姨揉着太阳xué叹气,“不过小安还没发育好,骨盆窄,不可能顺产。于老师觉得小安的qíng绪越来越不稳定,她也再受不了拖下去,一直在跟我商量做剖腹产手术的时间和地点。我尽量再劝劝她,你还是让你家里也提前做好准备吧。”

  高翔知道他母亲听到提前生产的消息,必定会唠叨,可是又不能不通知她。他踏雪走出村子,到靠公路的地方,拨通家里的电话。

  陈子惠果然大发牢骚:“太不负责任了,早产的孩子身体会差很多。再怎么想卸包袱,也不差这一个月半个月,等到足月再生不好吗?你怎么能同意他们这样做?”

  “我有什么立场反对?”

  “她的肚子现在有多大?”

  这个近乎无厘头的问题让他记起昨晚站在镜子前的那个女孩,他顿时有些烦躁,“我不知道。”

  “要不我去省城再找她妈妈谈谈,劝她……”

  “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陈子惠被问得怔住,隔了好一会儿才发怒了,“高翔,你这是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那孩子是你舅舅的骨ròu,我希望尽可能平安健□下来有什么错?”

  “可是左思安也还是一个孩子,你有没有考虑过她和她家人的感受。”

  “又有谁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亲手带大的弟弟难道就应该早早横死?”

  “他犯了罪……”

  “那他就罪该万死对不对?”陈子惠的声音已经气极败坏,“你跟你爸爸一样铁石心肠。子瑜就算做了错事,又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别的不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能跟别人一样审判他,甚至巴不得他死?”

  他无话可说,只得长叹一口气,“妈,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我从来不会希望他死,你是知道的。”

  听筒里传来一声抽泣。

  “不要去找于老师。你拿她的丈夫威胁她这件事已经非常过份了,什么时候生产这事的决定权不在你我,我们不要再争了,你把需要的东西都提前安排好。”

  “我生过孩子,不用你嘱咐。东西早就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送她过来,我在医院等着。”

  “不,那女孩子不能受更多刺激了,你不要……”

  “我刺激她gān什么?我等在外面好抱孩子回家。”

  高翔也不想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他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北风呼啸,他背着风打了好多下都没能点着香烟,一气之下,抬手将打火机甩了出去。

  他想,不仅仅是左思安和于佳再受不了拖下去,自从住到刘湾来以后,他的神经一样绷得紧紧的。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负疚与罪恶感竟然会不减反增,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20

  四

  高翔正要往回走,只见晶晶迎面向他跑过来,他叫她,“喂,小心,上学还早,不用急。”

  晶晶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高叔叔,小安姐姐摔了一跤,妈妈叫你马上回去。”

  他吓得拔腿向家里跑去,晶晶紧跟着他,一边委屈地解释着,“我妈快把我骂死了。我真的没让小安姐姐去帮我扫雪,我不知道她怎么跑到后院井栏那里摔倒了,流了好多血,好吓人。”

  他们气喘吁吁跑回家,梅姨正守在了门口,“小高,她正在出血,我们得马上送她去医院。”

  高翔抱着左思安出来,急匆匆跑到停车的地方,梅姨跟在后面。他把她放到车子的后座上,站直时看到自己衣摆下方沾着大团暗红的血迹,他绕到车头清理前挡玻璃上的积雪,然后上车发动车子驶出村子,到公路上以后,他把手机jiāo给梅姨,“梅姨,给小安的妈妈打电话,让她从省城过来去医院。”

  一直一声不响的左思安开了口:“先打我爸爸的电话。”

  高翔暗暗叫苦,“还是打给你妈妈,你爸爸……昨天出差了。”

  左思安有些惊讶,没有再说什么,梅姨拨了于佳的号码,简要讲明qíng况,然后拿手机给左思安,她却摇摇头不肯说话,梅姨只得继续说:“别慌,小高正往县城开,我们在医院碰面。”她迟疑一下,又问于佳,“于老师,我怕你赶过来还得至少两个小时,医院也许会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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