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敞开的办公室门再次被叩响,高翔抬头一看,孙若迪站在门外,显然将刚才一,显然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一脸似笑非笑地侧开身子,那意思再明确不过,刘雅琴只好低着头匆匆从她身边走了出去。
孙若迪将高翔面前的文件推开一些,坐到桌角:“都已经九点钟了,还要继续工作吗?”
高翔有些意外。这半年来他们的关系一直时好时坏,孙若迪qíng绪起伏颇大,时常会原因不明地发怒,上个月底更是在电影院与他不欢而散,掉头就走,他打去电话,也被她挂断,他无可奈何,隐约觉得两人的关系到了一个明知不舍,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挽回的阶段,但现在孙若迪看起来心qíng大好。
“若迪,你怎么有空过来?”
孙若迪挑眉笑了:“不过来哪看得到这么jīng彩的好戏。”
“算了,她还年轻,以后别提这件事了。”
“这女孩子很漂亮啊,身材也好。”孙若迪凝视他,“所以你是有定力把持住的,对吧?”
他哭笑不得:“漂亮女孩到处都是,对我来说连诱惑都算不上,哪里需要把持?”
“高翔,你还爱我吗?”
这个问题冷不丁提出来,让高翔怔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孙若迪却没有跟往常一样生气,只叹了口气:“我是爱你的,高翔,我只觉得你……没那么爱我,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他不会忽略这个主动讲和的口气,握住她的手:“我最近很忙,如果忽略了你,不要介意。”
“我们去吃点儿东西,然后看场电影,好好放松一下怎么样?”
他踌躇着,坦白说:“今天不想,若迪。等会儿我必须去小安家里,她……”
孙若迪的脸顿时yīn沉下来:“又是她,怎么会又是她?你的工作,你的家庭,你的宝宝统统排在我面前不算,还有她无时不在。”
“你这样说不公平,至少这半年里我根本没见到过她,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与她无关。”
“你知道上次在电影院我为什么会走掉吗?”
“我迟到了,我也解释过了,真的是有工作没处理完。”
“但是你跟我解释的时候,我看到了左思安。”
“她一个人?”
高翔吃惊了,上个月,美国电影《泰坦里克号》引进中国风靡一时,他却因为出差和工作安排不过来,推迟到电影即将下线才腾出时间配孙若迪去看,又迟到误了一场电影,惹得孙若迪发起火来。他完全没想到左思安卷入了观影狂cháo之中,并且克服心理障碍独自去看电影,他问:“她怎么会去电影院?”
“你更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去电影院,为不在乎我为什么会提到这件事吧?”孙若迪冷笑一声,“很遗憾,我解答不了你的疑问。我看到她,她也看到了我们,还跟过去一样,她只看了一眼,好像马上清楚我们在吵架,掉头就走了。”
高翔再回想当时的qíng景,不得要领:“好吧,就算她也去看电影,跟我们偶尔碰上,没有打招呼,有什么必要生那么大气?”
“你完全不理解我的心qíng,高翔。她的出现是偶尔那么简单吗?她总是适时出现,一次又一次提醒我,我在你的生活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她跳下桌子,“我居然还妄想挽回,真是可笑。”
“若迪,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不该跟一个孩子吃醋,对吗?”孙若迪双手放到他肩上,定定看着他,“坦白告诉我,高翔,你到底有多关心她?”
他看着她,一时无语,她也已经不需要答案,收回了手,心灰意冷地说:“再拖下去没什么意思了,高翔,我们分手吧。”
孙若迪的脚步消失在走廊尽头——他们之间近四年的感qíng也这样到了尽头。追赶挽回已经失去了意义,高翔满心都是疲倦与无奈。办公室内显得空空dàngdàng,而他也陷于落空之中。
他出了公司,开车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个多小时,重新拐弯来到了左思安家楼下,抬头看去,三楼她家所有的房间都亮着灯。更让他吃惊的是,他一眼看到左思安站在窗台上,一下一下擦着客厅的窗子,她仍旧穿着那件白色T恤,身后通明的灯火照得她的身形瘦削而孤单。
2_
等待有是会让人充满希望,有时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漫长煎熬。左思安就处于这种绝望的等待之中。
她完全没有睡意。从前天被班主任叫出教室听到消息开始,她母亲的同事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停地安慰她,然而来自陌生人的关切不仅丝毫不能缓解她的恐惧,她还必须调动jīng力做出应有的反应,维持一个接受照顾安静等待的姿态。高翔走后,她便开始做清洁。
她把chuáng单换下来放进洗衣机,然后开始擦洗厨房,从抽油烟机、煤气灶到每一块瓷砖,然后再清理卫生间、卧室、客厅。天色暗了下来,她打开所有房间的灯,跪在地上一寸寸地擦着地板,甚至挪开沙发和家具,清理平时忽略的死角。于佳对于家务并不上心,家里多半都是靠她来收拾,但她还是头一次做这样细致的大扫除。
她近乎机械地、浑然忘我地做着清洁,仿佛要借着消耗尽所有的体力来让时间流逝得更快一点儿。chuáng单洗好晾到阳台上,她再将被套拆下来放进洗衣机,重新铺好主卧和自己的chuáng。家里所有家具接近不尘不染,地板被擦得光可鉴人,她搬来椅子站上窗台开始擦窗子。
浮尘一点点被擦掉,她透过玻璃窗看着楼下,路灯昏暗,行人脚步悠闲,时值暮chūn,在本地bào热的夏天来临前,天气保持着宁静温和,阳台上晾的chuáng单随风轻轻拂动,整个世界看上去正井井有条地运行着。她和她的家原本都是这个正常世界的一部分,从哪一刻起,她的命运起了逆转,而她的家庭走到破碎边缘,父亲远离,母亲生死不明——她不愿意再想下去,qiáng迫自己凝神专注于眼前,将玻璃擦得更通透gān净一些。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将左思安拉回现实之中,她一时有些迷惘,迟疑了一下,跳下窗台,跑过去开门。高翔站在门外,低头看着她,她在他的目光之下才意识到自己还捏着一块抹布,光着脚,头发凌乱,衣服汗湿,牛仔裤膝头有两个湿印,样子láng狈而奇怪。
高翔伸手夺过她手里的抹布扔到一边,厉声问:“你想一直把自己折腾垮掉吗?”
她不安地垂下眼帘:“不是。”
他环顾她身后整洁得一尘不染的屋子,更加生气,反手重重关上门,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沙发边坐下,刚要说话,她马上又跳了起来,说:“啊,已经10点了,李主任说今天晚间新闻也许会播放那边的消息。”
她扑过去开了电视,过了要闻之后,果然播放了贵州山区山体滑坡的消息。记着披着雨衣手持话筒报道:道路仍然在连夜紧急抢修之中,由于大型挖掘机无法进入,土方量太大,抢险救援工作面临极大困难,伤亡和财产损失qíng况有待进一步统计。画面上只见大面积下滑的山体将盘山公路拦腰截断,一片灰黑色泥土沟壑延伸出去,泥水流淌而下,公路一侧隐约可以看到被掩埋的房屋。
新闻播到下一条,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身体前倾,呆呆地盯着屏幕。高翔关掉电视机,取下她一只捏着的遥控器,握住她的手:“别害怕,也别硬撑着。我会在这里陪着你。”
她眼神呆滞地看向他:“我妈妈……她会回来的,对吗?”
“放心,报道说已经投入更多人力进行抢险搜救。”
“可是已经过了快三天了,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明白吗?”
她点点头,并没有松一口气,眼睛里仍盛满了恐惧:“她去了七天,说好后天回来。去之前她征求我的意见,说这次出差的时间要长一些,我说你去吧,没关系。”她开始瑟瑟发抖,“我没想到她去的地方那么危险,会碰上山体滑坡。”
“这是天灾,谁也不可能想到的。”
“她把什么都给我安排好了,留足了生活费,订好了晚餐,晚上打电话回来提醒我上闹钟,上学不要迟到。可我完全没关心她,我只以为是平常的一次出差,都没问她那里天气怎么样。”
“嘘——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睡不着。”
“那我们聊聊天,时间会过得快一些。”
她无声地点点头。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学习有没有问题?”
“上次调考没发挥好,成绩排班上第11名。”
“已经很厉害了。还在跟晶晶通信吗?”
“嗯,她说她爸爸松了口,只要她今年考得上清岗中学,就让她去读。”
“那就好。”
他发现很难再找到合适的话题,正踌躇间,她突然开了口:“妈妈的同事都让我不用担心,可是我查过妈妈的资料,山体滑坡是一种很厉害的地质灾害,很难预警,一旦发生,人只有很短的逃生时间。”
“不要吓唬自己。”
“爸爸也告诉过我,十多年前,他和妈妈实习的时候参加了一次地质灾害考察,亲眼看到四川一个小镇被山体滑坡整体推进了长江,一千多间房子都毁了,在那条江段航行的船全部沉没,长江甚至也因此断航了一周……”
“小安。”高翔无可奈何地想,她有一对学地质专业出身的父母,接受的科普知识比较多,大概只会让她比一般孩子更为恐惧,“不要想那些极端的事例。”
“我做不到。我拼命对自己说,妈妈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可是,我真的害怕极了。我也知道越害怕什么,结果也越……我就是停不下来,我真的怕我最害怕的事会发生……”
这段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但高翔能够理解:“害怕是正常的,小安。我们对很多事qíng都无能为力,所以我们更需要保持乐观和期待。”
“你不知道,这都是我的错。”
“胡说。”他轻声呵斥,“这样想就太离谱了。”
“其实我不想要妈妈出差,如果妈妈在家,哪怕不说话,知道她在她房间里工作,我也会感觉……不那么孤单。可这不是妈妈想要的生活,她一向喜欢她的工作,她的领导、同事都夸奖她专业能力很qiáng。她为了多在家里陪我,才放弃了很多重要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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