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世晏放心了很多,“那就好。他的婚姻有什么问题,他必须自己解决,哪怕是朋友之间的关心,放在别人眼里,也可能会有其他含义。你绝对要划清这个界线才行。”
在被上司林波再次叫去谈话后,任苒马上决定接受他的提议,去香港亚洲总部参加为期八个月的职业培训。
培训名字一公布,对此最热期盼的丁晓晴不在其中,她大为恼怒,毫不客气地对着其他同事直斥任苒“心机深”、“yīn险”,当面更是冷面以对,再不假以辞色。
任苒没有做任何辩解。
几年时间,她学得最彻底的一件事就是,每个人做出决定的原因都是纯粹私人的事,根本没法解释,没法求得别人的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辩解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促成她做出这一决定的最主要原因并不是对她职业前景的展望,她只是渴望换个环境,远离感qíng上的困扰。
更重要的是,远离北京。
北京朝阳CBD地区有将近四万平方公里,差不多相当于两个双平岛的面积,高楼林立,人口稠密,不期而遇的可能xing总是存在着,既然她现在还没法彻底淡然面对,那么远离便是最好的选择。
任苒对张志铭解释,“林经理说,我们银行未来甚至可能将亚洲总部迁到内地,参加这次培训,对新进不久的员工来讲,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
张志铭表示完全理解,并为她感到高兴。
接下来,他差不多天天过来,帮她打点行装,将公寓退租,还主动提出,可以将不方便携带的私人物品放到他家里寄存。
任苒想,她不能再要求更多离愁别绪了,这样踏实细致的关心,也许更符合两个人准备对彼此认真的安排,也是他们一向理智而平淡的相处最好的延续。
任苒打电话告诉祁家骏这一决定时,祁家骏长久默然。
“我想给自己更多压力,看看能在工作上做到什么地步。阿骏,你也好好打理你家里的生意,毕竟祁伯伯和赵阿姨都已经不年轻了。”
“小苒,很多年前我就知道,我的未来不过就是接手家里的生意。今天听你来给我励志,”他短促地一笑,“我感觉很……凄凉。”
任苒能体会他此时的感受,她一样也有凄凉和无力感,喉间仿佛哽了东西、再没办法说什么了,只能匆匆挂了电话。
能真诚回报爱qíng的,从来只有爱qíng本身,而不是感激、好意、俯就或者怜惜。
那个男孩子,从小到大一直爱着她,从来没有离弃过她,哪怕知道她爱上别人,远走他乡。
可是她的内心却充满不确定,她根本看不清自己的感qíng,只好选择了逃避,怎么还能用不动声色的口吻、看似正确的劝告去对待他。
第二十五章
和北京的朋友、同事告别,办完工作jiāo接,任苒由张志铭送去机场,她和其他部门的三个同事登上了飞往香港的飞机。
有过在广州生活的经验,在墨尔本时也有香港同学,她比她的同事更快适应了这边的生活。
这样一座被公认为全球工作与生活节奏最快的都市,井然有序得让人几乎没有脱离轨道的空间。
以英语、粤语为主的工作环境,一周六十个小时以上的高qiáng度工作,几乎每天离开办公室的时间都在晚上八点以后,还要参加各式培训,每天晚上,回到位于上环狭窄得几无转身余地的小小公寓后,任苒再无余暇考虑其他,很多时候都是看着专业书就睡着了。
她每天上班乘地铁往返,十分便捷。
上下班时间在中环地铁站,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衣着jīng致,神qíng肃穆,却听不到什么人语喧哗,大家默契地保持着缄默,最多偶尔有人声音压得极低讲两句电话便匆匆挂断,充耳全是整齐得近乎铿锵的脚步声,节奏一致得让她在初次见识时,不免有惊骇的感觉。
她跟本地同事Amanda讲起这感受,Amanda直笑,说她早就习惯,浑然不觉有什么异样,哪天若看到的不是这qíng景,倒要骇然了。
她也慢慢习惯,她穿着的高跟鞋踩出的声音开始汇入那整齐的脚步中。
天气晴好的中午,她会和不少在附近上班的白领一样,来到国际金融中心的四楼露天花园平台,那里对着维多利亚湾,设置了很多座椅,有人带了自制便当在这边午餐,有人从办公室封闭的环境中暂时出来看海、chuī风加小憩。只是她的本地同事评论说,近两年不时有内地游客出没,大呼小叫,没有以前那么安静了。她来自内地,对这种多少有些优越感的抱怨当然一笑置之,却十分喜欢这个地方。
她没什么闲逛的兴致,有限的休息时间一般会去香港中央图书馆看书,那边环境优雅,藏书丰富,从阅览室落地窗看出去便是维多利亚港,比困在狭窄得公寓里要好得多。
有时她站在中环街头,与一大堆人等着红绿灯,站在她身边的有外籍人士、有与她同样的白领、有讲各处口音的内地观光客,她放眼看去,会有一丝恍惚,疑惑自己身在何处。而绿灯亮起,播放出的提示音居然是马达的声音,催得人不由自主再次进入匆匆行路的状态,一路小跑冲过马路,专注得仿佛人生目标只在脚下这条路、眼前这一刻。
不少毕业于名校的内地人开始在这边工作,但要融入香港人的社jiāo圈子并不容易,更何况任苒和无意与人有工作以外的接触。
来香港的半年时间里,她过着简单得接近单调的生活,从不抱怨工作超时,态度认真专注得让本地同事认可,上司甚至提到,以她的资质,很适合往投行方面发展。
30岁的Amanda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对她的拼命不以为然。
“做投行是个不拼命不行的苦差事,可是你还太年轻,何必这么bī自己。”她指一指站在一楼大堂转角垃圾箱边拼命抽烟的几个女郎,“看看她们,就是你跟我的将来,我都想转行,你真向往这样吗?”
这些抽烟提神的女郎也算中环写字楼的特色,她们无一例外地纤瘦、白皙,衣着是低调jīng致的名牌,化着妥帖的妆,做着不算低的职位,拿着令人羡慕的高薪,一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只能借着偶尔溜下来吸烟减压。
“不然我该向往嫁个有钱人一劳永逸吗?那我还是qíng愿向往她们。”
Amanda也笑,“说得也是。香港这地方,男少女多,条件稍微好一点的男人就骚得不行,恨不得全天下女人都主动贴上来。女人要是一恨嫁,马上低了三级,只会落得有得嫁就成,太折堕了。”
另一个同事罗兴成直叹气,“现在女孩子看得这么清,让男人没活路了。我只求不过劳死,哪敢指望阅遍天下女人。说真的,Reenee,我倒想申请调去内地工作,听说除了应酬多些,人会相对轻松得多。”
任苒笑而不言。她约略知道Amanda是快乐独立的单身女郎,而罗兴成则复杂得多,他离了婚,与香港这个行业里大部分男士一样,名校毕业,英文远比中文流利,从外表到内在完全jīng英,若结了婚,婚姻多少有问题;若是单身,便过着并非不快乐的生活。但她与他们并没谈及更深入私事的jiāoqíng,只笑着与他们挥手告别,同时再看一眼那几位女士。
当然,她现在还可以仗着年轻硬扛,凭咖啡吊命捱过去,如果她愿意留在这边工作,或者投身投行,Amanda的预测便没有错,她的将来会和她们一样,承受高压工作,盼望每个假期,说不定也要染上烟瘾,一边抽烟,一边回想上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
其实那也不坏,她莞尔一笑。反正就算是现在,她也不记得上次约会了。
她与张志铭保持着联络,多半时间里,张志铭更关注她在这边的工作qíng况,询问她的进修学习qíng况,给她分析权衡要做的选择,甚至陪她分析案例。她承认,他对她有很大鼓励和帮助,可是男女相处,如果只余鼓励,没有一点柔qíng,又实在让她觉得缺少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生活如此紧凑忙碌,再没有时间停下来犹疑,那些念头一闪即逝,并没过多困扰她。她由衷觉得,接受来香港培训的安排是正确的。
三月初,张志铭有一个出差香港的机会,他办完公事后过来跟任苒见面,两人在中环吃过饭后出来,坐上维多利亚港内的观光轮渡,正赶上“幻彩咏香江”多媒体灯光表演时间。
虽然下着小小的雨,气温略低,但并不妨碍游人的兴致,观光船上坐满了人。华灯霓虹辉映之间,两岸高大的建筑突然声光jiāo织,灯光有序变幻,不同角度的镭she光线从天际扫向海面,伴随音乐缤纷闪烁,瑰丽得不可方物。
伴随身边中外游客的拍照欢呼,任苒告诉张志铭:“去年才开始这种灯光表演,要赶上节日晚上,还会放烟花。”
“这城市,已经繁华热闹到极致,偏还要声光电齐上,务必让人眼花缭乱才肯gān休。”张志铭笑道,“风有点大,你站过来一点。”
他伸手将她拢到身边来,之前两人始终保持着一个合理的距离,突然靠近,不免都有一些异样感觉。任苒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腰际稍微犹疑,然后停留在了那里。
她感觉到了他身体传来的温度,这是与她暌违久矣的跟异xing亲密的感觉,在这个温度里,她却感到异样的紧张,只能提醒自己尽量放松,不要紧绷。
他轻声在她耳边说:“Reenee,以后千万别跟别的男人坐观光船,灯光衬得你真美,又有些脆弱,会让人把持不住自己。”
这样的赞美让她意外,她抬头看他,如此目眩神离的背景中,光影次第掠过,隔得再近,呼吸相触,也看不清彼此眼底。他将她抱得更紧一点,她在他怀中,有说不清的惘然。
也许这才是平凡的爱qíng,没有那样汹涌无法抗拒的激qíng,一点一点接近,一点一点克服陌生与犹疑,一点一点建立信任。她这样告诉自己。
第二天一早,张志铭便转去英国,任苒要上班,并不能去送他,只能趁工作间隙在电话中道别,因为头天晚上那个拥抱,两人的声音都有一些不自觉的温qíng。
放下电话,她上网习惯xing浏览着她常去的经济xing报刊网站,突然一条题为“兄弟阋墙,姐妹反目——Z市最大的民营皮革出口加工企业陷入困境”的文章一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匆匆点开。
报道声称,Z市最大的民营皮革出口加工企业从去年开始,总经理Q先生和弟弟、妹妹先是因经营方向不同而起争执,随后又陷入财产分割的纷争。今年年初,担任董事长的Q先生老父突然去世,兄妹三人拿出三份内容完全不同的遗嘱,各执一词,只能诉诸法庭。然而未及开庭,一向负责公司财务的总经理夫人的妹夫神秘失踪,公司大笔流动资金凭空蒸发,几笔合同出口jiāo货期耽搁面临巨额赔偿,随之又bào露出工业园土地证已经被总经理的弟弟偷偷重复抵押,套取款项投入另一起非法集资之中,无法收回,恐怕很快会被银行收走。至此,这个曾经在Z市盛极一时的民营企业全面陷入困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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