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不知道的,苏雯没理由会把这种小算盘提前让穆彦知道。
我想,不管最终纪远尧是否选我去做这个临时的总秘,都应该由我主动告诉穆彦有这样一码事。如果纪远尧没有挑中我,这事冰消雪解,从此不消说;如果我被挑上了,到时候事qíng见了光才让穆彦知道,那样我也太小人了。
可是这话,叫我怎样说才好。
攥着电话在手里,我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从19层望出去,正是huáng昏时分,邻家有做饭的香气飘送过来,这时候不知穆彦在做什么。
我拨了他的号码,等候长音传来,心突然跳得快了。
“安澜?什么事?”他接起来,也没喂一声,直接叫了我的名字,伴随他柔和语声的还有嘈杂的种种杂音,有电视里传出的,有小孩笑声,甚至有狗的汪汪叫。
我迟疑问,“穆总……您在忙吗?”
“你说什么?”他提高声音,“对不起,我这里有点吵,你等一下。”
电话里传来拖鞋在木地板上匆匆行走的声音,关门声之后,终于安静多了。
“不好意思,我在父母家,小孩子们太吵,刚刚你说什么?”他笑着问。
“是这样,之前有件事,我觉得应该……”我刚开口,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吓人的乒一声巨响,好像谁在踢门,旋即是穆彦的低斥声,“嘟嘟,不要捣乱,舅舅在接电话。”
那边一个脆脆的童声嚷着,“我也要接电话,给我给我给我!”
“安澜,你等等。”
穆彦无奈地说了句。
便听见他柔声哄那孩子,温柔宠溺的语气听得我心头一软,简直要怀疑接电话的是不是穆彦本人。突然间电话里传来一道刺耳的划拉声,伴随他一声大叫,“嘟嘟,别摔——”
“乓”一声之后,杂音,盲音。
我捂着被刺痛的耳朵,呆了。
第二天是周日,上午穆彦的电话仍没能拨通,下午终于通了,响很久才接。
接起来是压低的严肃声音,一听就知道在开会。
原来他在公司加班。
我识趣地挂了电话,其实也松了口气,得到一个暂时逃避的理由。
也好,还是等星期一在解释给他听,有些话在电话里说,总是不如当面清晰。
又一个繁忙焦虑的周一到来了。
一早开完例会,我被派出去办一件急事,政府主管部门很没有效率,耗到将近中午才回来。
外面很热,我很累,一走出电梯,迎面看见前台小妹,她立刻笑容满面,热qíng可掬。
“小安姐,外面好热吧。”
“是呀。”我笑笑。
“对了,小安姐,一会儿发给我份新资料吧,正好程总要印名片,我就给你一起印了。”
“什么新资料?”我累得懒去多想。
“你的呀。”
“我不用加印名片吧,还有一盒多……”
“不是,我是说新名片。”
我站住脚,脑子一激灵,反应过来,“什么新名片?”
前台愣了下,夸张地笑,“天呐,小安姐,你不会自己还不知道吧,人事通知都在OA上发了半天了!”
我顾不上回座位,走到她电脑前,一边问在哪里,一边就看到了那个醒目的通知。
人事任命总是用蓝色字体发。
我已经是总秘了。
连例行的正式谈话都没有,比空降还突然的着陆,该叫什么,坠机?
我呆在前台的位子上,盯着屏幕,只恨苏雯搞了鬼,若不是她动手脚,哪来这么快。
可后来我才知道,苏雯也万万没想到,一大早的例会上,纪远尧临到散会,突然说了一句,“还有一件事,叶静离开公司,她的工作让行政部安澜暂时接替。”
他一锤定音,让苏雯和人事部的任亚丽连斗一斗都不用了。
当时穆彦也在场。
想着那个状况,我撞墙的心都有了。
木然回座位坐了一会儿,周围人都已下去餐厅吃饭了,办公区里静悄悄的。
我定了定神,决定不管多煎熬,先吃饱饭再说。
但是一个人运气坏起来,处处都过不去,我走到电梯间,正好电梯从36层下来,门一打开,里面站着穆彦。
第八章(下)
狭路相逢总是在电梯,我恨电梯。
穆彦看见我,目光一抬,没什么表qíng。
我屏息走进去,站在门口角落里,看着电梯门无声无息合上。
前几天公司终于修好故障,重新启用了专门电梯,直达35、36层,不予外人进出,我本来庆幸上下班再不用挤,可今天却恨电梯空dàngdàng太让人尴尬。他的表qíng已经让我意识到后果的严峻,但我想着前些天他的温和明理,心里还是觉得可以解释清楚的。
“刚刚从外面回来才看到OA,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周末我打电话给你,想说这件事,你电话坏了,周日我又打过,你在开会。”我不知这时候该叫他穆彦还是穆总,每个字说起来都那么艰难。
“升迁是好事,祝贺你。”穆彦语声平静。
我宁愿他怒目相向,也不要这个样子,“我不是故意隐瞒,这件事一开始就很被动,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说。一直等到周六,本来……”
“周六之前呢?”穆彦突然转过头,目光锋利。
我怔住。
“你可以坦率一点,寻求上进不是错事,但是用不着解释,解释多矫qíng。”穆彦竟然笑了,语气轻轻巧巧,目光亮得怕人。
我心里发堵,火气上涌,被他刻薄的言辞激怒。
什么叫矫qíng,但凡自己不理解的,就可以轻易审判为矫qíng,这个人以为自己是上帝?
“我没有寻求升迁,往哪里调都是上级的决定,就算我想矫qíng,也要有矫qíng的资本吧!”急怒委屈之下,什么上下级礼貌,都抛到九霄云外。
穆彦铁青了脸色,与我目光相峙。
电梯无声而迅速而下降,离3层越来越近。
他转过脸去,淡漠语声里透出不想多言的厌倦,“安澜,你比我认为的更聪明,好好工作,希望你成功。”
“我聪明什么?”我原本想好的话全都乱了,再想什么也来不及,话已经自己冲出嘴边,“穆彦,你这样看我吗?”
他面无表qíng,不再回应。
我却非问不可,“你一直都这么看我?”
他目视前方,漠然回答,“我怎么看,对你还有价值吗?”
价值,他说价值。
实习时的偷偷仰望,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改换自己的轨迹,忍着委屈任他呼来斥去,以及在那夜的车里……这些点滴在我心里甘美如蜜,原来在他眼里,都是别有目的,都可以打上一枚叫做“价值”的标签。
我空dòng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也挤不出一个表qíng。
电梯叮一声开了,停在三楼的员工餐厅。
门外有同事已吃好了正要上去。
穆彦若无其事,对她们点点头,露出风度迷人的笑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目不转睛。
其他人走进电梯,好像是谁说了什么,肩头被人推了推,我猛地意识到她们是在问我。
“安澜,你不下吗,快去吃饭。”
“不,不用。”我摇头,背靠在电梯壁上。
“你怎么了,不舒服?”
财务部的崔姐摸了摸我额头,热心地问我是不是中暑。
我说不出话,靠壁站着,只能摇头,怕一开口说话声音就抖。
电梯升回35层,崔姐陪我回到座位,问我要不要吃药。
我对她绷起笑脸,“没事,我休息会儿就好。”
她不放心地摇着头走了。
我起身去洗手间,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脸色,才知道崔姐为什么一直问我是不是中暑。
我把自己关在最里面的一间,那里靠着窗户,推开窗终于有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窗外chuī来正午的热风,头发被风chuī得丝丝刮在脸上。
热风驱逐了冻在肺里的冷,从那电梯里,从他话语里,带来的冷。
“我怎么看,对你还有价值吗?”
“对你还有价值吗?”
“有价值吗?”
原来一句话真的能有剧毒的效力,令人瞬间麻痹,呼吸困难。
什么时候,这冷冰冰的写字楼里,已容不得真心的一点喜欢,哪怕仅仅就只是喜欢,也要被打上“价值”的标签。我不是孟绮,可他却早已习惯人人都是孟绮。
手机传来短信的声音,是方云晓,问我晚上逛不逛街。
我回复她,“你说得对,穆彦是个混蛋。”
手指按键的时候还在发颤,我没想到,会因他一句话而有这么qiáng烈的反应,就算与前男友分手时,也是平静的黯然,没有过这样的愤怒、心伤与失望。
方云晓很快拨了电话过来,劈头就问,“他怎么你了?!”
好朋友的声音是一剂qiáng心针,让我清醒过来,在混乱qíng绪中,迅速qiáng迫自己平静,意识到仍然身在公司,躲进分寸洗手间,也不容我发泄这可笑的小悲小伤。
“没事,晚上再和你说,要上哪儿逛街?”我笑了笑,掩饰得很好的语气,让方云晓松了口气,“还以为你怎么了,我就说姓穆的不是好人,老觉得他有一天要跟你过不去……”
我沉默听着,目光无意识扫向旁边窗台,看见一截带口红的烟蒂,总有女同事躲在洗手间抽烟,怕在吸烟区众目睽睽,被男人们盯着,不自在。
再昂首挺胸,再自信满满,女人也是办公室里的二等生物么?一言一行稍有不严谨,便被打上各式各样的有色印记,就像这烟蒂上的口红残痕。
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座位,已快到上班时间。办公区里人很多,一路走过去都有人和我打招呼,带着殷殷笑意,比我平时所获的关注多了很多。
我不知道每个人的笑脸之下,真正怎么想,也不想知道。
即使没有人听到穆彦说的那句话,我仍觉得身上被刺出一个大口子,血淋淋地bào露在冷空气里,唯恐被人看出láng狈,所以越是要笑,要让自己看上去安好愉悦。
行政部的同事主动问我要不要帮忙搬家。
我座位上东西不多,就那几样,便婉谢了他们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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