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徐青也未必敢,唯一有恃无恐的人,当然是穆彦。
还真是他一贯的跋扈作风,完全无视顶头上司的存在。
我将文件递还给他,低声说,“纪总不大高兴,叫扔回去呢。”
他耸耸肩膀走了。
程奕终于公开表示了和穆彦相左的意见。
这只温顺大猫一样的老虎,终于要露出利齿了么。
我端起已经变凉的咖啡,深深喝了一口,苦味直抵胃里。
没等多久,穆彦果然亲自拿着那份文件,大步流星地来了。
在他之前几分钟,我刚替纪远尧将财务经理叫了进去。
我拦下他,“穆总,不好意思,吴经理在里面,您得稍等一会儿。”
他收住来势汹汹的步子,转身看向我。
我坐得端正,隔一张桌子,朝他微笑。
“哦,安澜。”他扬起眉毛,也是一笑,走到我桌前,俯身撑了我桌沿,暗色斜纹领带垂下来,“你在做什么?”
“工作。”我微笑。
他垂下目光,漫不经心在我桌面看了看,似乎对摆在桌沿的那个相框产生兴趣。那是我刚入职时,第一次参加营销部门组织的旅游,在海滩上和大家的一张合照。
照片上的我,站在最边沿,长发披散,笑容羞涩。
照片上的他,头发被海风chuī得凌乱不羁,墨镜遮挡了表qíng,薄唇微弯,被众星拱月地簇拥在中间,周遭美女环绕。
同样的照片在他办公桌上也有一张,营销部门老班底的员工几乎人人都保存着一张。
那是拍得最好,人员最齐的一张合照。
我从销售部一直带到行政部,现在又带来这里,习惯xing摆到手边。
他看着照片,目光掠过我,笑了笑。
“穆总有事吗?”我抬眼看他。
“没事,看看你的新工作,看起来不错。”他露出迷人笑容,伸手将有些放偏的相框摆正,倾身时离我很近,用只有我可以听见的语声,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如果是叶静,就不会把退回的文件直接给企划部,会私下拿来给我。”
“是吗,可我不是叶静。”我没有抬眼,没有动,目光沿着他垂下的银灰色领带上移,停留于雪白领口上方,那一点凸起的喉结。觉得有无数矛头,带着阳刚十足的男子气息,带着qiáng烈的攻击xing,从四面八方指向我。
他的语声更低,笑意更深,“我以为安澜比叶静更聪明。”
我抬起目光,“你是说,我该私下拿去给程总?”
他直直盯着我,骤然朗声笑起来。
低沉笑声在我头顶上方,密网似的压下来,让我喘不过气。
他伸手拿起相框,看了看,轻轻放到我面前。
如同他突然变轻的语声,轻得像在耳语,却冷冰冰没有温度,“我说过,我们是同舟共济的一个团队,你到企划部,或是到这里,结果都一样。”
“这就是昨天你所说的价值?”
他看着我,淡淡笑了,“除了价值,还有团队,人是集群生物,也是感qíng动物。”
“感qíng动物?”我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是的,感qíng动物。”他迎视我的目光,毫无笑容。
财务经理推门出来了,和穆彦打了个招呼,疑惑的目光从我身上一掠而过。
穆彦点头一笑,直起身子,低垂目光看我半晌,转身走向纪远尧的办公室。
我紧紧抿唇,看着他的背影。
像是知道我在看他,穆彦回过头来,眼里咄咄锋芒有些异样,“你明白我的话吗,安澜?”
“明白,穆总。”我慢慢靠向椅背,微笑说,“我懂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皱了皱眉,还是转身走了。
第十章(下)
穆彦进去了半个多小时,外面有一份急需发回总部的文件需经纪远尧确认,我拿了文件去敲他办公室的门,在门口隐隐听见里面传来并不温和的对话声。在这两层楼里,敢和纪远尧当面争执的人,恐怕也只有穆彦。
“进来。”纪远尧的语声不善。
我推门进去,将文件给他,看见穆彦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神色yīn沉。
其实我有些纳闷,以他和纪远尧亲厚的关系,完全可以私下先沟通好,再递jiāo这份计划。为什么大大咧咧直接越级报上来,是因为穆彦没将这么个事qíng放在眼里,太过嚣张,还是因为纪远尧曾经给过他什么暗示,以至于他以为可以无视程奕的存在?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纪远尧又在此时变脸,给他一个大大的难堪?
谁也没法猜到纪远尧是怎么想的。
他和穆彦的关系是否真如我们一直相信的那样亲如同袍?
也许这也是穆彦正感困顿的问题。
纪远尧扫了眼文件,仿佛不满意,随手扔在一旁,“安澜,通知程总和企划、市场部门主管以上人员,五分钟后开会,你做记录。”
穆彦飞快看了我一眼。
“好的,马上通知。”我又小心提醒纪远尧,“总部在等着回传这份文件,那边比较着急。”
纪远尧靠上椅背,“那就让他们先急一急。”
我一怔,知趣地闭嘴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以往隐约听过传言,说纪远尧与总部几个高层关系微妙,看来是无风不起làng。
会议通知下去,人很快就到齐了。
程奕低调地随便找了个座位,在会议桌一边尾端坐下,没有坐到纪总旁边的位置去。
穆彦和纪远尧一起进来时,众人都已落座,只给他留出那个座位,那也是以往有纪总出席的营销会议上,穆彦惯常的位置。
但今天穆彦却绕到纪远尧的另一侧——在我的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
也不知道是程奕在针对穆彦的跋扈越级,还是穆彦在针对程奕的低调作态。
两人都晾起那个位置,气氛顿时尴尬。
纪远尧扫了一眼会议室,“程总呢?”
“程总到了。”我以为他真没看见。
“我在!”程奕忙从角落里探了探身,几乎和我同时出声。
“哦,藏在那么个角落里,还嫌不够黑,怕我看见了你?”纪远尧用很严肃认真的语气说。
我们全都愣了一下,才纷纷失笑。
程奕露出他广告模特似的白牙,衬着保守的小白圆点灰蓝色领带,不好意思地笑着,走到属于他的位置坐下。
纪远尧在我们笑成一片的时候,将那份引起争议的文件扔在桌上,“现在谁来说说,这个东西为什么会一拖再拖,拖到现在直接扔给我,是谁教你们遇到麻烦就往上面推,让总经理专门来修补烂摊子?”
会议室里刚刚冲淡了剑拔弩张的笑声,戛然而止。
饶是事不关己,我也听得暗替他们捏把冷汗。
这话明着是责备穆彦,暗里却落在程奕头上,作为营销系统的第一领导,他必须要对这个qíng况负责,也必须对他没有签署的文件被越级上报做出解释。
程奕立即开口道歉,首先向纪总道歉,继而向营销部门同事道歉,把责任完全揽在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未能及时与大家沟通造成的失误,态度十分诚恳。
然后他条理分明地解释,为什么不同意此份计划。
按照以往工作惯例,企划部和市场部的工作是齐头并行,一直配合良好。
这次的新项目涵盖了以往从未涉及的领域,在国内也属罕有,以往的参照经验不能起到很大作用,无论是市场研究定位,还是全盘营销策略,公司都打算重头做起,脚踏实地去摸索,希望有所突破。因此对市场的研究被放在第一位,我们必须先了解将要面对什么,才能思考如何应对。这一点上,谁都没有异议。
前期的整体研究是已经完成了,也有了初步的市场定位,但进入具体环节,对层层市场的研究是细之又细的工作,各个阶段也有所不同。目前这个阶段的细化研究才刚开始,市场部门不可能快速拿出结果,哪怕初步结果也不可能。然而企划部却需要迅速出手,抢占宣传制高点,为后续推广攻势预先铺垫。这就涉及渠道选择与诉求规划等问题,从理论上来讲,都需要以市场研究的结果为依据。
这也是程奕非常坚持的一点。
“一切工作要有实据,才能实实在在推行下去,避免将我们的jīng力财力làng费在不必要的地方,花一分钱有一分收获,不必追求过度铺排的效果。”程奕出言直接,直接得令我刮目相看。
他的话却捅到了企划部的马蜂窝,不用穆彦开口,以企划部主管为首的人马纷纷发难,向他提出企划工作面临的难处和特殊qíng况,反对以这种近乎僵化的标准来束缚他们。
会议室里硝烟顿起。
企划部人人都有一张刀锋般的嘴,有舒马赫般的大脑反应速度。
穆彦根本什么都不用说,只需坐在那里,微笑就是对程奕最好的嘲讽。
他的行事作风,正如他的个xing,思想天马行空,行动大刀阔斧,善于在所有对手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闪电般完成布局、攻击、回防,一气呵成——这样一个人,想要他像程奕希望的那样,一步步攀着市场部的尾巴,谨小慎微地过河,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然而听着企划部的发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口才太好,竟让我慢慢觉得他们也有道理。
“时机不等人,先手丢了就会有别人捡去,这不像设计研发,或者销售,没有量化标准可循,我们就是需要灵活变通,先发制人。”徐青的回击很明确,“企划工作有的时候就是务虚,虽然务虚和务实也要结合,但完全用务实的态度来指导务虚的部分,也不合理。”
这话太犀利,不是徐青一贯的圆滑,我想他是被bī到这份上,不得不选择站队了。
要是我去了企划部,现在一定也会成为穆彦手里的投枪匕首。
程奕的辩才不是徐青之敌,显然无法说服这个下属,周遭也没有一个支持的声音。
也许不是完全没有支持,至少市场部集体选择了沉默。
但徐青的辩才,并不能动摇程奕的立场,自始至终程奕没有让步,坚持要让企划部提供策略依据,没有市场研究的依据,就是依靠个人经验,就不是正确的工作方式。
他那双单眼皮的明亮眼睛,在古铜肤色的脸上,显出异常坚定的神采,坚定得近乎顽固。
争论陷入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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