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还有个新媒体成立而举行的酒会,声势浩大地邀集业界人士出席。我们新来乍到,人场都是相互捧出来的,人脉要搭,江湖要混,我务必既当花瓶又当长矛去应阵。
出发前将挽起的头发放下来,换了一条亮色斑斓的丝巾,一副海蓝宝石圆扣耳环,应付商务酒会正装加上两样点缀,就算得体又不失重视。
周竞明有分寸地称赞,微笑,我端正坐进车里,正色与他谈起工作话题。
不在上司面前过于表露xing特质是我时时提醒自己的新准则。
以往倚小卖小,拥有“小孩”护身符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到达位于酒店顶层台的酒会,迎面灯影流光溢彩。
与周竞明达到门口,早有媒体的客户代表热qíng迎了上来,引着我们步入场中,与新jiāo旧识招呼寒暄。这家新媒体来势qiáng劲,网罗不少资深传媒人,多有脸熟的,一个个论资历职位都是江湖前辈。但今晚受邀而来的我们,却是座上宾,是未来的广告大客户。当这些身份光鲜的人物围聚过来,当我置身恭维与笑脸之间,仿佛可以从他们眼里,照见自己身上发出的光亮——当然不是我的光亮,是我们背后所代表的集团财力在灿然生辉。或是周竞明,都镀着一层美丽斑斓色彩,在扮演金钱使者的角色。
媒体耳目很灵敏,对我的空降背景一清二楚,总能准确迅速把握到应该把握的人,对我没有丝毫慢待。到场不到半小时,一杯接一杯的酒,已让我脸颊有些发热。
这样的夜晚,让人很难不虚荣,不飘然。
媒体的包围刚刚散去,周竞明又介绍我与他相熟的业界同僚认识,将我称为他的搭档。我识趣地接受抬举,记得待在他肩之后的位置,不抢在他之前开口说话。
看着他们称兄道弟,觥筹jiāo错,我保持着脸上微笑,心思已不知不觉飘忽。
似曾相识的场景氛围,也曾发生在不同的人之间。
与纪远尧,是如影随形的存在,是一幅安静的背景。
而穆彦……
记忆里总有个小小角落,藏起我不喜欢看到的往事,那些丢脸的、出糗的、想起来就脸红耳烫的,比如那一晚车里失败的告白,比如第一次和穆彦出席酒会,什么应酬话都不会,从头到尾张口不超过四次,一次还语无伦次说错,简直像块木头。
那时紧张懊恼地要死,以为事后会被他不耐烦地训斥。
但穆彦的“训斥”只是淡淡句“以后多看多学。”
然后他问我,晚上有没有吃好,再找个地方去吃东西吧。
回忆起这一幕,历历在目,心qíng却已两样。
那时并没意识到他的体谅,心里只将他当作冷口冷面,不拿正眼看的那个穆彦。
脸颊发热,没喝多少酒,热意却蔓延到耳后,让人不自在。
奇怪的感觉忽如其来,让我一怔一怔,摇摇头也挥之不去,仿佛不是来自自己,而是……而是人丛之中,远远的,隐隐的,似有一道目光缠绕上来。
回过头,隔了好些人,看不清那入口处,正走进来的着谁。
顶层台像个巨大的玻璃盒子,钢架挑空斜顶,头上与前方都是无遮无拦的透明,映出星星的璀璨灯光,叠垂下来的幔布有酒红色、深紫与银色,脚下黑色镜面般的大理石折she微光,仿佛洒满细碎银粉。
在这流光溢彩的玻璃盒子里,影影绰绰,似乎每个人都无所遁形,也都捉摸不定。
我眯起眼睛,越过面前的人,看见那身影站定。
周遭灯光骤然都虚化,一切好似幻觉,毫无可能的时间地点,见到毫无可能出现的人。
恰恰不早一秒,不晚一秒,正在我心里刚刚念及。
他就这么走进来。
他没有朝我走来,风度翩翩地驻足,向迎上去的人微笑。
那是这家媒体的广告总代理商,一位jīng明热qíng的男士,姓韩。
韩总领着他,亲自向东道主做介绍,看上去和他十分相熟。
穆彦一如既往的神采飞扬,但也有明显的不一样。
他脸上始终有淡淡笑容,无论jiāo谈还是倾听,都一派专注,态度平和许多,没有以往锋芒毕露的傲气,而目光,再没有朝我里斜过一下。
“安澜?”
身后传来周总的声音,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像一根木头,端着酒杯一动不动望向那边已经好一阵。周竞明和旁边人说什么,完全不知,此刻他们正看着我,似乎问什么问题,正等着我回答。
周竞明为的我失神打圆场,“还在想工作呢,这个搭档实在太敬业。”
其他人纷纷善意地笑。
我也笑着说声不好意思,侧转身,继续刚才的话题。
然而周围声音都弱下去,我听着身边人的谈话,看着他们的表qíng,信息却传达不到大脑。
周身都有什么在刺着,从一眼看见那人时的惊愕欣喜,渐渐转为愤怒。
一直留心着他的消息,记挂着他的去向,他却无声无息在这里出现。
他来了,却对我视若无睹。
这里在场的人大概不太认识穆彦,毕竟地域有隔,一方有一方的江湖,即使媒体多少听过他的名字,总不那么熟稔。也许有人知道穆彦和我是熟人,可我们不打招呼,旁人也就假装不记得。
在周竞明和我周围,氛围热络,不断有人过来介绍认识,而穆彦到场和东道主聊了一会儿,却没有引起太大反应,周遭关注的人并不多,他也自与那位韩总在一旁聊。
让我看得诧异,以往穆彦走到哪里,都是被恭维与注视的焦点。没人能否认他本身的气场和魅力,但也不能不承认,更有魅力的是他的影响力。当他还在公司的时候,挥手一签就是一份利益可观的广告合同,他就代表一个有财有势的响亮名号。
而今晚的他,似乎只是以私人身份到来,不是代表任何公司——假如背后另有个财雄势大的光圈,不可能受到相对的“冷遇”。
难道他还没出山,可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酒会上。
要说他不受关注,也不尽然。
今晚的穆彦,仪表风度格外出色。
他没像大多士系着刻板的领带,正装下面不羁地敞开领口,衬一条低调而考究的灰色领巾。
周竞明与他的朋友聊着私人话题去,我和新认识的朋友随意聊着,偶或听见身旁两个美女的低声议论,“那是谁,很帅啊!”“还有人长这么好看的眼睫毛……”
与他直在jiāo谈的韩总,此时又将他介绍给几个本地媒体的人。
人们似乎要抽烟,一起走到外面平台去。
穆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我试图摆脱那个背影的影响,却办不到,目光总不由自主飘向那个通往平台的门口。
曾经在三十五层台上落寞抽烟的背影又浮现眼前。
还有那只掉釉的杯子。
怔怔望着那门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股不清的qiáng烈qíng绪将我主导,在心底催促、推搡,要走过去,到天台去,去和那人说声,“你也在里?”
呵,你也在里,小说里才会有的对白。
并没有千山万水,也没有天时地利,从这个城市到另个城市,从这座写字楼的天台到另个高楼的天台,沉默也掩不掉的过去,三年里点滴回忆,汹涌漫卷。
我走向那扇通往天台的门。
外面空气清寒,铁花灯柱散发柔和光晕,朦朦照着几处人影。
我看见穆彦,漫不经心倚着栏杆在听人话,手里有杯酒,脸上有笑,目光飘忽在别处。
从我所在的距离,不远不近看着他,隐约听得到他低沉笑声。
他目光回移,看见我。
似乎是这个晚上第一次正视彼此。
他目不转睛看我,慢慢微笑。
旁边几人向我看过来,我被门口光亮照着,没处隐藏,也不想隐藏,迎面朝他走去。
天台的中央,我们只剩步的距离。
他先开口,“知道刚才我在想什么吗?”
没想到会是这么句开场白。
他不问自答,“我在想,最后会是你先忍不住来找我,还是我先忍不住去找你。”
一副孔雀腔调,也只有他能得理所当然。
好在我习以为常,不至于被噎死。
我扬扬下巴,“还有悬念吗,从来都是我先!”
起初表白的是我,被拒绝也是我,麻雀一直都飞在孔雀之前。
他意味深长地笑,“我更喜欢后发制人。”
我瞪着他,他看着我,正经对视半晌,一起忍不住笑。
他笑起来还是眼睛微弯,睫毛浓长,冷面不攻自破。
我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笑笑,“我来凑热闹,韩总是我老朋友,帮了我不少忙,今晚来给他捧场。”
谁信他会千里迢迢来赴一场无足轻重的酒会,明知他是敷衍,我笑笑,“好,你就继续玩神秘吧,最好今晚蒙面来,挥挥衣袖,不带走半个眼球。”
“只带走你的关注?”他反问。
这话直接得让人脸热,我下意识移开目光,低声音,“关注你的,又不是我。”
“比如?”他挑挑眉。
没想到别后再见会在这种境地,更没料到见面什么叙旧的话都没有,先就斗上嘴,仿佛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改变,只是换了个地方。
错觉,从我心里生出暖来。
他问得我一时无言,其实还能关注什么呢,无非是简单到近乎废话的一句话。
“最近好吗?”我叹口气。
“凑合,就是琐碎事qíng多。”他语气平淡。
“逍遥么久,总算要出山?”听出他话里有意思。
“不是出来了吗。”他笑笑,“不然今晚凑什么热闹?”
“是……”我心头一跳。
穆彦漫不经心地笑,“以后就在这里待下。”
没有听错?
直勾勾望住他眼睛,像跌落一个早挖好的陷阱。
他的表qíng和挖下陷阱眼看着人掉进去的顽童样满足得意。
还没等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韩总的声音cha进来,在热qíng地叫他,并朝我微笑,“安小姐、穆总,来认识一下,这位是翰华集团的企划部经理夏菁。”
和他同过来的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女。
韩总先介绍我,又介绍穆彦。
当我字字清晰地听见,介绍穆彦的身份为这家新近成立的营销顾问公司总经理时,只想用目光把穆彦那悠然自得的表qíng掀掉,看看这人到底还隐藏多少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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