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音指的是一篇作者署名莫非的文章,题为《寂寞的颜色》,内容是在喧嚣的城市深夜静思享受孤独,听雪花飘落的声音,外加品味一种隐约的相思云云。伊敏一目十行扫完,没感受,不过她想在中文系学生面前说这话也未免太没品了。
“嗯,挺好。”她只能gān巴巴地这么评论。
罗音笑:“你不知道莫非是启智兄的笔名吗?”
伊敏确实不知道,至少赵启智从来没主动跟她说起过。她再看一眼文章,还是讲不出新的评价,只好认输:“很好。”将报纸还给罗音。
“哎,怕了你了,你没把这文里的相思和自己联系起来吗?”
伊敏被看文章催来的一点睡意给吓没了,瞪大眼睛看着罗音。罗音暗慡,想这人可算有点正常的表qíng了。可是一转眼,伊敏笑了:“你可真能联想。”
罗音被她打败了:“我服了你,中午我碰到启智兄了,他让我把这个给你的。”她把报纸拍给伊敏,表qíng分明是觉得赵启智这番俏媚眼算做给瞎子看了。
伊敏只好再接过报纸:“谢谢你,罗音,”
她把文章从头到尾再看一次,除了两地下雪这一点似乎勉qiáng与自己有点关系,她还是没能把文章和自己联系起来,这么含蓄的表达让她不知说什么好,她觉得正常的反应好象应该是感动,可是实在调动不起感动的qíng绪,也只能把报纸折好放到枕边,继续午休。
罗音也躺到chuáng上,心里只念“多qíng却被无qíng恼”。她倒没那么多义愤为赵启智抱不平,实在是有点犯愁自己该怎么和韩伟国保持距离。没错,他对她很好,为了追她甚至不顾家里想让他回浙江的要求,投考的是本地理工大的研究生。她有点感动,可就是对他完全没恋爱的感觉。在这个意义上,她觉得自己跟伊敏好象同样无qíng,可是自己的“无qíng”到底还是有些不忍韩伟国的“多qíng”,算是“无qíng也被多qíng恼”了,比不上邵伊敏那样完全心无挂碍的“无qíng”。
没有心动的感觉好象不能怪我吧,罗音只能安慰自己。
刚开学就赶上qíng人节,这一向是恋爱没恋爱的学生集体蠢动的日子。
李思碧对着镜子细细化妆,她是男生女生公认的文学院院花,读的非师范类的广播电视新闻专业,个子高挑,明眸皓齿,轮廓鲜明,一头卷发十分妩媚。她一向追求者甚众,从校内直到校外,今晚没有安排也就怪了。才失恋的陈媛媛躺在chuáng上发呆,自认为很有触景伤qíng的资格。另两个女孩子一个是中文系的刘洁,一个是和邵伊敏同班的江小琳,她们俩和邵伊敏一样,眼下没有正式的男朋友。最奇怪的是罗音,正神思不属地胡乱翻着本书。
李思碧对别的女生多少有点高高在上俯视的味道,不过她还是很喜欢罗音的:“哎,韩伟国不是约了你吗?
你怎么还一副没着没落的表qíng,连衣服也不换。”
除了邵伊敏,宿舍里真正没着没落的几个闻言各自愤愤,可是也没人敢公然做酸葡萄状说什么。罗音叹口气:“就是提不起jīng神呗。”
罗音的确提不起jīng神。和韩伟国也约会了几次,她承认这是一个聪明的男生,对自己也足够体贴细心,但她对着他没有心跳、没有意外的喜悦、没有刚刚分手就开始的想念。罗音没有真正恋爱过,可是她以为这些应该是恋爱必然有的体验,不仅是从书上看来的,就是上学期的陈媛媛在她的热恋期也是一时娇羞一时出神,提到那个人就有发自内心的笑涌上来。她全没体验,今天虽然也接受了韩伟国的邀约,但还真是没有什么期待。
冬季天暗得早,天刚擦黑,宿舍楼下已经来了好几拨抱玫瑰的男生了,最耸动的当然还得属李思碧的追求者,一个外校有钱学生,让家里司机开着车拖进来超大一捧玫瑰不说,还很卖力地在宿舍楼下用蜡烛摆了个心型图案。可惜冬日风大,他和司机撅着臀部在那满头大汗一只只点蜡烛,这个过程着实是说不上有型,反而很有喜剧色彩,楼上楼下的看客把一点làng漫气息全给笑没了。再过一会,校保卫处来了人,老实不客气勒力马上熄掉免得引起火灾。李思碧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在众女生羡慕眼光下,脚步轻盈下楼上车绝尘而去了。
电话响了,罗音离得最近,懒懒伸手拿话筒,然后叫:“邵伊敏,电话。”
邵伊敏已经到食堂吃过了晚饭,正准备雷打不动地去自习,书包都整理好了,她接电话:“你好,哪位。”
“一个可能不受你欢迎的人。”苏哲的声音低沉悦耳地传了过来,“我这会在你们学校东门这里,捧着大把的玫瑰花,要我送到你宿舍来吗?”
伊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拿着听筒想了下:“算了,不劳你的大驾,我过来。”她可不要出这样的风头,拎了书包出宿舍向东门走去。
苏哲的车停在东门对面马路边,他穿着一件棕色软牛皮夹克,深色便裤,正靠在车外抽烟,北风将他的头发chuī得有些零乱,路灯下那张带点寂寥神qíng的脸让人屏息。邵伊敏暗自承认,生活的确说不上公平,有时一张面孔的说服力胜过了万语千言。
他两手空空,伊敏当然也没傻到相信他会真gān出捧玫瑰花肃立街头这么幼稚的事qíng来,不过他就是这样空着手真站到她宿舍下面,大概引起的轰动也不会下于那个可笑的点蜡烛场面了。
“qíng人节居然也老实待在宿舍里,不是让你去好好谈一场校园恋爱的吗?”苏哲扔掉烟头,不赞成地看着她。
“所以你特地来拯救我吗?”
“没错,这样你到老了回忆起来才不至于追悔,在最可以犯错、轻狂的岁月,居然过着最乏味的生活,实在是làng费了生命。”
“你如此有舍身普济世人的qíng怀确实让我感动。”伊敏无可奈何地说。
苏哲笑了,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门:“上车吧,我带你出去转转,我们从最幼稚的事开始做起,给你好好补上一课。”
师大以美女多闻名本市,附近理工科学校爱往师大扎的大有人在,更别说所谓社会上的有钱人开车来追求本校女生的,眼下东门这也是车靠路边停了一大排,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而苏哲又着实太过醒目,不少过路女生已经将开始对他行注目礼了,
邵伊敏迟疑之间不经意转头,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赵启智正站在不远处,带着惊讶和不置信看着她,两人视线相接,他匆匆转身走了。伊敏注视那个瘦溲高高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静默了好一会。苏哲也不催她,只安静看着,她回过头,也不看他,牵动嘴角一笑,上了车。
第十五章(修改)
苏哲上车,拿过伊敏搁自己腿上的书包,皱下眉:“这么重,真是个好学生。”顺手扔到后座上。他发动车子,“不问我们去哪吗?”
伊敏懒懒靠在椅背上:“问不问好象没多大分别,反正已经上了车。”
“你倒是很能随遇而安,我喜欢你这样不跟自己纠结的xing格。”
“谢谢你的赏识。”
“昨天见了乐清乐平,他们很不开心,都不希望换老师。”
“会过去的,我是说他们的不开心。如果要去加拿大念书,那孙姐的安排是对的,打好英语基础去那边适应起来会快很多。”车开了一会,伊敏渐渐觉得车内暖气热度上来,她解开羽绒服,取下围巾。
苏哲摇头:“小孩子才不管什么样的安排算理智,他们只知道生活的变化一个接一个,让他们只能被动接受。”
“恐怕不光小孩,每个人都得无能为力接受某些事。”
“你是说现在的你吧,”苏哲笑了,“在我眼里,你也是个倔qiáng的孩子。可是放心,我现在qiáng加给你的,你日后会感谢我。”
邵伊敏被这样自恋的口气生生给逗乐了:“谢谢你照亮了我灰白黯淡的生活,如果没有你,我想象得到,我的未来必定就是个古板的老处女,没朋友没恋人没人生乐趣。”
“那倒不会,伊敏,你有幽默感,这一点足够保证你未来的生活不会乏味,不会没有乐趣,可是你大概很难体验到激qíng。”
激qíng是邵伊敏陌生且抗拒的一个字眼,她不知道她的父母各自不惧流言不理会物议,坚决拆散家庭然后重组的举动算不算受激qíng驱使。他们都是知识份子,平时处事为人理智,然而一惹上激qíng,大概理智就只能让位了。
“我不认为那会是我人生的一个很大损失。”
“只有体验过,才有资格说这话。”苏哲注视着前方,稳稳把握着方向盘。
“我实在是不懂了,苏先生,就算我的人生残缺无趣吧,关你什么事了,需要你这么ròu身布施来关怀我?”
“我早说了,我就是喜欢你的有趣,让我重新有了追求的冲动。”
“你的趣味很特别。”邵伊敏gān巴巴地评论,不再开口。
苏哲也不说话,只将车上音响开大一点,这辆半旧捷达放的仍是卡带,流淌出来的是恩雅似梦似幻的歌声。
车子顺着公路驶向前方,慢慢周围越来越黑,大灯将前面照出一圈光明,更衬得稍远是不可知的道路。伊敏倒觉得平静了,不知道是因为歌声下的这种寂静还是突然对自己所有坚持的不确定。
她在大部分时间都认为自己知道要的是什么,准备去做的又是什么。和叔叔谈过话后,她基本重新确定了选择,此时书包里放的就有计算机教程和英语托福考试辅导教材。这会面对完全不明的方向和身边这个一再扰乱自己心境的男人,她想,我给自己计划的都能实现吗?我所争取的真的那么重要吗?这样的自我置疑让她年轻的心首次有了一点疲惫。
苏哲侧头看她,那张秀丽的面孔带点迷惘,眼神飘向远方,迵异于平时的镇定自持,他的心有点些微的牵动。他一向对自己诚实,决定要做什么也从来不悔,这会却有点不确定,打破这个女孩子的平静是否能算明智之举。
捷达车的避震并不好,车子似乎离开了公路,越来越颠簸。苏哲停下车,走过来给伊敏拉开车门。她下车,寒冷的风呼啸而来,让她打了个冷战,裹紧自己的衣服,环顾四周,一片黑暗。她发现此时车停在一个湖边,脚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放眼看向前方,暗沉沉湖水轻轻拍击着岸边,半人高枯gān的芦苇被风chuī得沙沙作响,天空中有几点繁星,明亮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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